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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的医生

有一年秋天,我从很远的田野上归来,路上受了风寒,生起病来。幸而发热的时候我已经来到县城,住在旅馆里了;我就叫人去请医生。过了半个钟头,来了一位县城的医生,个头儿不高,瘦瘦的,头发黑黑的。他给我开了一服普通的发汗剂,叫人给我贴了芥末膏,非常利落地把一张五卢布钞票塞进翻袖口里,不过同时干咳了一声,并且朝旁边望了望,接着就准备走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同我聊了起来,就留下来了。我烧得难受,料定今天夜里睡不着,所以很高兴有一个好心人同我聊聊。茶送来了,我的医生就谈了起来。他是一个机灵人,说话又利落又很风趣。世上有些事很奇怪:有的人和你长期住在一起,彼此关系也很亲密,然而你从来不会和他推心置腹地说说话儿;有的人和你刚刚认识,就一见如故,彼此像做忏悔一样把心里话全抖搂出来。不知道我怎么博得了这位新朋友的信任,他竟无缘无故地,即所谓“冷不丁”地,对我讲了一桩很不平常的事。现在我就把他讲的事说给厚意的读者听听。我尽可能用医生的原话。

“您是不是认识……”他开口说(那声音有气无力,哆哆嗦嗦,显然是因为抽了纯正的列别索夫烟草),“您是不是认识这儿的法官巴维尔·卢基奇·梅洛夫?……不认识……噢,没有关系。(他清清喉咙,擦擦眼睛。)这事儿嘛,实话实说,就出在大斋期,正在解冻的时候。我坐在我们的法官家里,在他那儿玩纸牌。我们的法官是一个很好的人,也很喜欢玩纸牌。突然(我的医生常常用‘突然’这个词儿)有人对我说:‘有人找您。’我说:‘有什么事?’说是有人送来一张字条,大概是病家送来的。我说:‘把字条给我看看。’果然是病家送来的……那好吧,您要知道,这是我们的衣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是一个女地主,一个寡妇,写给我的;说她的女儿病重,要我行行好,去一趟,并且派了车来接。嗯,这倒没有什么……可是她家离城里有二十俄里,而且夜深了,路又非常难走。再说她家又穷,很难指望有两个卢布以上的酬金,就连两个卢布也未必拿得到,也许只能得到一块粗麻布或者一些谷物。可是,您也明白,还是救人要紧呀,人快要死了嘛。我突然把牌交给常任委员卡里奥宾,就朝家里奔去。我一看,一辆不像样的大车停在门口;马是农家的马,肚子老大,大得不得了,浑身的毛像毡一样。车夫为了表示恭敬,脱了帽子坐着。唉,我心想,老兄,看样子,你家主人一点儿也不阔气……瞧,您笑了,不瞒您说,我们这班穷人,凡事都要估量估量呀……如果车夫坐在那儿像一位公爵,连帽子也不摘,而且隐隐露出冷笑的神气,还不住地摇晃着鞭子,那你准能挣到两张大票子!可是这一次我看出来,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不过,我心想,这也没有办法,还是救人要紧。我带上必不可少的药品,就上路了。您信不信,那路好不容易走呀。路真是糟透了:又是溪水,又是雪,又是烂泥,又是水坑,突然堤坝上又冲出个缺口——实在糟透了!不过我总算是到了。房子小小的,麦秸盖顶。窗子里有灯光,看样子是在等着呢。迎接我的是一位老太太,神态庄重,头戴便帽。她说:‘救救命吧,很危险呢。’我说:‘请放心……病人在哪儿?’‘请您到这边来。’我一看,一个小小的房间,非常干净,角落里点着一盏神灯,床上躺着一位二十岁上下的姑娘,正昏迷不醒。她烧得很厉害,呼吸困难——害的是热病。这儿还有另外两位姑娘,是她的姐妹,都泪汪汪的,十分惶恐。她们说:‘昨天她还好好儿的,吃饭很有胃口,今天早晨就说头疼,到晚上突然就成了这个样子……’我还是那句话:‘请放心。’——您要知道,这是医生必须说的话——于是我就给病人看病。我给她放了血,叫人给她贴了芥末膏,又开了一服合剂。这时我看了看她,看了又看,说实在的,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娇艳的脸儿……简直是一个绝色美人儿!我顿时产生爱惜之心。那容貌真招人喜欢,那眼睛……谢天谢地,过了一会儿,她多少好些了,出了一身汗,好像清醒过来了,她朝四下里看了看,笑了笑,用手摸了摸脸……两姐妹俯下身去问她:‘你怎么样?’‘还好。’她说过,就转过脸去……我一看,她已经睡着了。我就说,现在需要让病人安静。于是我们都踮着脚走了出来,只留下一个丫头随时伺候。在客厅里,桌子上已摆好茶炊,还有牙买加甜酒:这是干我们这一行的少不了的。老太太向我敬过茶,就请求我留下来过夜……我就同意了:要不然这时候还能到哪儿去呀!老太太不住地叹气。我就说:‘您何必这样?她会好的,请放心吧,您还是去休息休息,已经一点多钟了。’‘要是有什么事,您叫人喊醒我,好吗?’‘我一定叫人喊您。’老太太就出去了,两姐妹也回自己的房间了;她们也在客厅里给我铺好了床。于是我躺下来,可就是睡不着——真是怪事!似乎已经够疲乏的了,可我总是忘不了我的病人。我终于忍不住,突然爬起来,心想,我去看看病人怎样了。她的卧室紧靠着客厅。于是我下了床,轻悄悄地开了门,可是我的心怦怦直跳。我一看,那丫头已经睡着了,张着嘴,还打鼾呢,这鬼东西!病人脸朝我躺着,两手摊着,一副可怜的样子!我走过去……她突然睁开眼睛,紧紧盯住我!……‘您是什么人?什么人?’我发窘了,就说:‘小姐,别害怕,我是医生,来看看您现在怎么样了。’‘您是医生吗?’‘我是医生,医生……是您母亲派人到城里把我接来的。我给您放过血了,小姐,现在您就好好休息吧,再过三两天,上帝保佑,您就能起床了。’‘啊,是的,是的,医生,不能让我死呀……求求您,求求您吧。’‘您这是怎么啦,上帝会保佑您的!’我心想,她又发烧了。我按了按脉,是的,又发烧了。她望了望我,突然一下子抓住我的手。‘我对您说说,我为什么不愿意死,我对您说说,我对您说说……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只是请您不要告诉任何人……您听我说……’我俯下身去,她把嘴凑到我的耳朵上,她的头发擦着我的脸——不瞒您说,我的头都发晕了——于是她小声说了起来……我一点儿也听不懂……哎呀,她这是说胡话……她说了又说,说了又说,而且说得很快,好像不是说的俄国话,说完了,身子哆嗦一下,就把头放到枕头上,竖一个手指头警告我。‘您小心,医生,别告诉任何人……’我好不容易使她安静下来,给她喝了些水,把丫头叫醒,我就走了出来。”

医生说到这里,又使劲闻了闻鼻烟,愣了一阵子。

“可是,”医生又说下去,“到了第二天,和我的期望相反,病人并没有见好。我想了又想,突然决定留下来,虽然还有别的病人等着我……您也知道,对病家是不能怠慢的:怠慢了病家,以后行医就难了。可是,第一,这儿的病人确实在危险中;第二,我得说实话,我已经对她很有好感了。再说,这一家人我都很喜欢。她们虽然不是什么有钱的人,但她们所受的教养可以说是罕见的……她们的父亲是一个很有学问的人,是著作家;不用说,是死于贫困,但生前已经让孩子们受到极好的教育;书也留下很多。不知道是因为我热心照顾病人,还是另有什么原因,反正,我敢说,这一家人都很喜欢我,像亲人一样……况且,路也烂得太厉害了,可以说,交通完全断绝了,到城里去买药也极其困难……病人一直不见好……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可是,您瞧……这么一来……(医生沉默了一会儿。)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对您说……(他又闻了闻鼻烟,干咳了两声,又喝了一口茶。)我就直截了当对您说吧,我的病人……怎么说好呢……就说吧,我的病人爱上了我……也许不是,不是爱上了我……不过……真的,这该怎么说呢……”医生低下了头,脸也红了。

“不,”医生很激动地说,“怎么能说爱上我呢!一个人到底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价。她是一个有教养的、聪明、博学的姑娘,而我呢,连我的拉丁文也忘了,可以说,忘得干干净净的了。至于身材(医生笑着看了看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可夸耀之处。不过我生来也不是傻瓜,我不会把白的说成黑的;我也懂得一些情理。比如,我心里很明白,亚历山得拉·安得列耶芙娜——她的名字是亚历山得拉·安得列耶芙娜——对我产生的不是爱情,可以说,是一种友好的情谊和尊敬。虽然她自己在这方面是弄错了,可是她的地位是怎样的,您自己想想吧……不过,”医生带着很明显的慌乱神情一口气说完这些互不连贯的话之后,又补充说,“我似乎说得有点儿乱了……这样说您恐怕一点儿也不懂……那我还是按次序好好地对您说说。”

他把一杯茶喝干了,便用比较平静的语调说起来。

“嗯,嗯,是这样的。我的病人的病情一天比一天重,一天比一天重。先生,您不是医生,您无法了解我们医生的心情,尤其是医生最初预料到自己无力制伏病魔时的心情。自信心不知道哪里去了!突然胆小起来,说不出的胆小。似乎觉得,自己所有的本事全忘光了,病人不相信你了,别的人也发现你慌了手脚,很勉强地向你报告症状,皱着眉头看着你,悄悄地嘀咕着……唉,真糟呀!心想,有专门治这种病的药呀,只要找到就行。哦,不就是这种药吗?试一试,不行,不是这种药!再不让药有发挥效用的时间……一会儿用这种药,一会儿用那种药。有时抓起药典……心想,在这儿呢,就是这种药!其实,有时是胡乱翻到的,心想,也许碰巧能行呢……可是病人的病情越来越重;也许别的医生能治吧。于是就说,要会诊;我负不了这个责任。在这种情形下显得有多么蠢呀!不过,渐渐也就习惯了,不觉得怎样了。人死了,不是你的罪过,你是照规矩行事的。可是有时看到人家盲目信任你,自己明明知道无能为力,心里还是非常难受。亚历山得拉·安得列耶芙娜一家人正是这样信任,简直忘记了她们家的女儿正在危险中。我也只有宽慰她们,说不要紧,可是我自己吓得灵魂都要出窍了。尤其倒霉的是,偏偏道路又那样难走,车夫出去买药,常常要好几天。我常常待在病人房里不出来,寸步不能离开她,给她讲各种各样好笑的事儿,跟她玩纸牌。夜里也守着。老太太流着眼泪对我表示感谢;可是我心想:‘我不值得你感谢。’我坦率地对您说——现在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我爱上了我的病人。亚历山得拉·安得列耶芙娜对我也很依恋,常常要我一个人陪她,不让任何人到她房里来。她一和我谈起来,就问我在哪儿念过书,日子过得怎样,有哪些亲人,和哪些人来往。我觉得,不应该让她多说话,可是,想制止她,坚决制止她,我做不到。我常常抓住自己的头,想:‘您干什么呀,强盗?……’可是她却抓住我的手,握着,望着我,望上很久很久,然后转过脸去,叹一口气,说:‘您这人多好呀!’她的手热得烫人,眼睛大大的,令人心醉。她说:‘是的,您心肠好,您是好人,您不像我们这儿的一些人……真的,您不是那样的……怎么我以前不跟您相识呀!’我说:‘亚历山得拉·安得列耶芙娜,您静心养息吧……我觉得,我没有什么值得您这般看重……只是您千万要安静,静心养息……什么都会好起来的,您会恢复健康的。’我得顺便对您说说,”医生把身子向前俯了俯,扬起眉毛,补充说,“她们和邻里人很少来往,因为低微的人跟她们不相称,她们又不愿意高攀富贵人家。我可以对您说,这是极有教养的一家,所以我也感到光彩。她只有我服侍才肯服药……她由我扶着,可怜巴巴地抬起身来,把药服下,就看起我来……我的心怦怦直跳。然而她的病情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了。我心想,她要死了,一定要死了。说实话,哪怕我自己躺到棺材里也好呀,可是这时候她的母亲和姐妹们一直看着我,盯着我的眼睛……渐渐不信任我了。‘什么?怎么样呀?’‘没什么,没什么!’都神志不清了,怎么是没什么呀!有一天夜里,我又是一个人在病人身旁。丫头也坐在那里,正在大声地打鼾……说起来,也不能责怪这可怜的丫头,她也劳累坏了。亚历山得拉·安得列耶芙娜整个晚上都感到很不好,烧得很难受。她翻来覆去一直折腾到半夜;最后好像睡着了,至少躺着不动了。屋角里圣像前点着一盏神灯。我坐着,也垂下头,打起瞌睡。突然好像有人捅了一下我的腰侧,我转过头来……哎呀,我的天哪!亚历山得拉·安得列耶芙娜正睁大了眼睛盯着我呢……嘴张着,脸烧得通红。‘您怎么样?’‘医生,我要死了吧?’‘哪儿的话!’‘不,医生,不,我求求您,要是您知道……请别说我会好……您听我说……您行行好,不要瞒我吧!’她异常急促地喘着,‘我要是知道我一定要死了……那我要把什么都对您说说,什么都说说!’‘亚历山得拉·安得列耶芙娜,可别这样想!’‘您听我说,我一直没睡着,我看了您很久了……看在上帝的面上……我相信您,您是一个好人,您是一个诚实人,我诚心诚意恳求您:对我说实话吧!您要知道,这对我有多么重要呀……医生,您行行好,告诉我,我危险吗?’‘我对您说什么好呢,亚历山得拉·安得列耶芙娜,别这样想吧!’‘行行好,我恳求您!’‘我不能瞒您,亚历山得拉·安得列耶芙娜。您的病确实很危险,不过上帝是仁慈的……’‘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她好像高兴起来,一张脸显得非常愉快;我害怕起来。‘您别怕,别怕呀,我一点儿也不怕死。’她突然抬起身子,用胳膊肘支撑着。‘现在……好,现在我可以告诉您了,我真心实意地感谢您,您是一个善良的好人,我爱您……’我呆呆地望着她;我非常害怕……‘您听见了吗,我爱您呀……’‘亚历山得拉·安得列耶芙娜,我哪儿配呀!’‘不,不,你不了解我……你不了解我……’她突然伸出两只手,抱住我的头,吻了吻……不瞒您说,我差点儿叫起来……我一下子跪下来,把头埋到枕头里。她不说话,用手指头颤颤巍巍地抚摩着我的头发;我听见她在哭。我就安慰她,叫她别伤心……我实在不知道对她说的是什么……‘别把丫头惊醒了,亚历山得拉·安得列耶芙娜……我感谢您……请相信我……安静些吧。’‘够了,够了,’她一再地说,‘随他们便吧。哼,醒了也好,有人进来也好,都不管了,反正我要死了……可是,你有什么胆怯的,你怕什么?抬起头来……也许您不爱我,也许是我错了……要是这样,那就请您原谅我。’‘亚历山得拉·安得列耶芙娜,您怎么这样说呀?……我爱您,亚历山得拉·安得列耶芙娜。’她盯着我的眼睛,张开两臂。‘那你拥抱我呀……’我可以坦率地对您说,我不明白我在那一夜怎么会没有发疯的。我觉得,我的病人是在毁灭自己;我看出来,她的神志不是完全清楚的;我也明白,如果她不认为自己要死了,她也不会想到我;不管怎样,活了二十五岁没有爱过一个人就死去,实在太遗憾了,她因此感到非常痛苦,因此她在绝望中就连我这样的人也抓住不放……现在您明白了吧?她就是用两臂抱住我,不肯放开。‘亚历山得拉·安得列耶芙娜,请您顾惜顾惜我,也顾惜顾惜自己吧。’我说。‘还有什么好顾惜的呀?’她说,‘我反正要死了……’她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如果我知道我还能活下去,还能做一个体面的小姐,那我会害羞的,真要害羞……可是现在有什么呢?’‘谁对您说,您要死了?’‘哎呀,得了,你骗不了我,你不会说谎,你瞧瞧你自己吧!’‘您会好的,亚历山得拉·安得列耶芙娜,我能把您的病治好;我们会求得您母亲的祝福……我们结为夫妻,我们会很幸福的。’‘好,好,我得到你同意了,我应该死了……你答应我了……你对我说了……’我很痛苦,有许多原因使我痛苦。您想想看,确实有时有些小事,似乎没什么,却使人痛苦的。她突然问起我的名字,不是问我姓什么,是问我叫什么名字。糟糕的是,我的名字太俗气了,叫得利丰……是啊,是啊,叫得利丰,叫得利丰·伊凡内奇。在她家里都叫我医生。没办法,我只好说:‘小姐,我叫得利丰。’她眯起眼睛,摇了摇头,用法语小声说了一句什么话——哎呀,恐怕是一句不好的话,随后又笑了笑,笑得也不妙。就是这样我跟她一起过了差不多整整一夜。早晨我走出来,就像发了疯似的。我再走进她的房间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喝过茶之后了。我的天,我的天呀!她的模样儿已经变了,比死人只多一口气了。我向您发誓,我现在真不懂,真不懂我当时怎么经受得起这种折磨的。我的病人又拖了三天三夜……那是多么难挨的三夜呀!她对我说了些什么呀!……最后那天夜里,那情形您是无法想象的——我坐在她旁边,只是一心祈求上帝:快点儿让她死吧,也让我马上死吧……突然,老母亲闯进房里……昨天我已经对她,就是说,对老母亲说过,没有什么希望了,不会好了,可以去请牧师了。病人一看见母亲,就说:‘噢,很好,你来了……你看看我们吧,我们相爱了,我们已经订了婚约。’‘她这是怎么啦,医生,她怎么啦?’我面如死灰,就说:‘她是说胡话,是烧的……’可是她却说:‘够了,够了,你刚才对我说的完全是另外一番话,你还接受了我的戒指呢……你怎么装假呀?我妈心肠好,她会原谅,会理解的,我可是要死了,我何必说谎。把你的手给我……’我跳起来,跑了出去。老太太当然也猜到了。

“不过,我不再打扰您了,而且,说实话,我自己想起这一切也很难受。我的病人到第二天就死了。祝她早升天堂!(医生说这话说得很急促,而且还叹着气。)她在临死的时候请求家里人都出去,只留我一个人陪她。她说:‘请原谅我吧,也许我对不起您……病呀……可是,请您相信,我没有像爱您这样爱过任何人……不要忘记我……把我的戒指保存好……’”

医生转过脸去,我握住他的手。

“唉!”他说,“咱们谈点儿别的吧,要么,是不是打打小牌?说实话,我们这种人没资格沉醉于这样高尚的感情。我们这种人应该关心的是,孩子不要啼哭,老婆不要吵闹。后来我也结了婚,即所谓合法婚姻……可不是吗……娶的是一个商人的女儿,有七千卢布的陪嫁。她叫阿库丽娜,倒是和得利丰很般配。不瞒您说,这婆娘很凶恶,好在一天到晚睡……怎么样,打打小牌吧?”

我们就坐下来,打起小牌。得利丰·伊凡内奇赢了我两个半卢布。他赢了这么多就心满意足,到很晚时候才兴冲冲地走了。 vXKRIHJbF6uhXnAWFUAC7AY8jBVVlO2zbxpv0+FO6iX/i4aoTqbr01a3v3YFr1Z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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