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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圣诞节到了,这姑娘十八岁的生日也和它一起到了,但是笼罩她家的阴影并没有减少,在那阴影中四处摸索的斯蒂芬也找不到一条路可以通向光明。每个人都想方设法显得高兴和快乐,就像甚至愁肠百结的人在圣诞节努力表现的那样,那几个花匠则搬回大把大把的冬青树枝,来装饰戈登家先辈们的肖像——那些枝叶繁茂、长着小红果的冬青长在小山上,年复一年地从山上送到莫顿府上来。戈登先辈们那英勇果敢的目光从花圈中死板板地向外看着,好像他们正想着斯蒂芬。

大厅里竖着斯蒂芬小时候的圣诞树,因为菲力普爵士喜爱古老的德国习惯,他们好像是坚持认为,即使老年人也和孩子们一样,在上帝生日那天和 一起玩耍。挂在圣诞树顶上的圣婴小蜡像上下左右摇摆着, 身上穿着闪闪发光的睡衣,上面缀着金色和蓝色的彩带;这个圣婴小蜡像老是向下面和向旁边看,因为他虽然很小,可是却很重——或者像斯蒂芬小时候所想的那样,因为 在找 的父母。

早晨,他们都上村里的教堂,那里面冷飕飕的,散发着新砍下来的枝叶的气味,像月桂呀,冬青呀,刺鼻的松柏枝条呀,人们用这做成花环挂在橡木的讲道台上,也用这装饰祭坛;那只脸上带着急切神色的鹰,在翅膀上载着《圣经》,也显出一副节日喜庆的样子。这个小小的教堂,同它那些唱诗的孩子,他们的脸蛋儿红得像苹果,穿着洗干净了的衣服;还有来自牛津的那位年轻牧师,他在夏天为了上帝的光荣和本郡的福利而打板球;还有附近一带衣冠楚楚的乡绅,他们新近购置了一架上好的风琴,所以现在可以听到赞美诗的音乐而有自我满足的感觉;但是还有其它一些更接近天国的东西,因为还有那些古老动人的圣诞歌曲,这一切都带有浓烈的英格兰味儿。唱诗班唱起了不分男女、无忧无虑的歌声。“牧羊人守望着他们的羊群……”唱诗班这样唱着;而安娜柔和的女中音与她丈夫深沉的轰鸣和帕德的女高音交相应和。接着斯蒂芬完全是为了唱唱高兴也跟着唱了起来,不过她的声音有点沙哑:“牧羊人在夜晚守望着他们的羊群,”斯蒂芬唱着——因为某种原因,她想起了拉夫特里。

做完礼拜以后,根据老习惯互致圣诞问候:“圣诞快乐。”“圣诞快乐。”“彼此同乐!”然后回到莫顿家里,丰富的午宴——火鸡、加白兰地奶油的李子布丁,还有百果馅饼,帕德吃了这种馅饼总会消化不良。然后就是甜食,从盒子里拿出各种甜甜的果脯,那透明的果脯弄得你手上发黏,还有从莫顿的暖房里取来的水果;还有谁也记不得从哪儿来的娇小玲珑的红苹果,你要是嘴馋,连皮带肉两口就吃光了。

整个长长的下午都在等待天黑,到那时安娜就会点起圣诞树上的蜡烛;不用打铃去打扰那些仆人,等到他们全都排成一列等待给他们礼物的时候才打铃;那些礼物都在圣诞树下面堆得高高的了,树上的蜡烛安娜都会点着的。黄昏时刻,拉好窗帘,现在屋子里够黑的了,有人去给安娜拿来那支细小的蜡烛,可是安娜得当心那蜡制的小圣婴,虽然烛火会把他烤化, 还是喜欢好多蜡烛。

“斯蒂芬,爬上去,好吗,把圣婴拴得靠后一点,他的大拇指都快碰上那只蜡烛了!”

这时候安娜拿起那支点着了的细小的蜡烛,沿着一根一根的枝条点上去,十分缓慢,小心庄严,好像她是在完成某种宗教仪式,好像她本人就是执行仪式的女祭司——安娜身材苗条高挑,她那身长袍上柔软的褶子环绕在她的身上,一直围到脚腕子。

“打三次铃,好吗,菲力普?我想,蜡烛都点好了吧——不,等等——现在都点好了,我把顶上那支蜡烛忘了。斯蒂芬,开始分礼物吧,请你分吧,亲爱的,你父亲刚刚打了铃召仆人来。啊,帕德,你可以把那张桌子推过来,我要用上了——不,不是那一张,是窗户旁边的那张——”

大家窃窃低语,小声笑着,仆人排着队穿过钉上绿呢的门走进来,除了管家和几个穿号衣的马夫男仆的模样还熟悉以外,其他穿便服 45 的人全都像陌生人一般。厨娘威尔森太太穿着新式剪裁的黑色绸衣,洗碗女仆穿的是铁青色的开司米羊毛衫,一个女仆穿的红紫色,另一个穿的绿色,三个女仆中地位较高的那一个则穿的暗褐色,而安娜的贴身女仆穿的是安娜的一套旧衣服。然后是在外面,在花园和马厩工作的仆人——这些男仆平常都是戴的便帽,现在都光着头——老威廉斯头上的秃顶越来越大了,没穿马裤,而是穿上了紧身的长裤;老威廉斯走起路来直挺挺的,因为他那套新衣服穿起来感觉像硬纸板似的,还因为他那白领子太高了,还因为他那现成的黑色硬蝴蝶结老歪歪扭扭的。马夫和男仆一个个都油光锃亮,从他们擦满了油的头上直到擦亮了的鼻尖,粗使的男仆都显得尴尬,袖子很短,露出粗糙的手,虽然想显得干脆利索,却还是显得笨手笨脚。花匠由一本正经的霍普金斯先生领头,他身着黑色的节日盛装,刚做完礼拜,他懂得马的葡萄疮可以遗传,所以脸上带着忍耐和痛苦的表情。那些工人身上有股泥土味,尽管他们狠狠擦洗过;那些工人的脖颈上和手上横七竖八地布满了细小的塞满泥土的皱纹——有些工人由于侍候地球很早就累弯了脊背。他们紧跟着一本正经的霍普金斯先生站在那儿,眼睛盯着那棵点满蜡烛的高大圣诞树,而他们费了那么多时间辛勤劳动栽培花木,他们却从来没有仔仔细细地看过。从来没有,反而是现在他们站在那儿,傻呆呆地瞅着这棵树,好像点上了蜡烛,挂上了圣婴和其它种种东西,它就变成了丘园 46 里从国外移来的奇花异木了。

然后安娜叫着那些工人的名字,送给每个人一份圣诞节礼物;他们向她致谢,向斯蒂芬和菲力普爵士致谢;菲力普爵士感谢他们的忠诚服务,这是莫顿多年来一直传下来的优良习俗,就连菲力普爵士本人也记不清起自何时了。这一天就这样按照老规矩过去了,每一个人从最高到最低的都记住了;安娜也没有忘记她给村里送的礼物——温暖的披巾、一袋袋的煤炭、咳嗽药水和糖果。菲力普爵士给牧师送去一张支票,这可以维持他很长时间打板球时穿法兰绒运动服;斯蒂芬给拉夫特里带去一根胡萝卜,给年老发胖的柯林斯两块糖。给他喂糖的时候,他因为瞎了一只眼,把斯蒂芬的手都咬了。帕德给她住在南方康沃尔的姐姐写了一封长信,她把姐姐忘了,只有在圣诞节这种勾起人们记忆的场合,我们不知何故总是回忆往事的时候,她才想起她来。仆人们都饱餐一顿,猎马则在他们那散发着草香的马厩里休息;在田野里,海鸥深入到内陆来,也饱餐较小的生物——地蚕和蚰蜒,以及其它不幸的小鱼,这些东西飞禽嗜之如命,农人则恨之入骨。

夜幕降临,笼罩着这所宅院,从黑暗中传来村里小学生急切而稚嫩的声音:“圣诞节,圣诞节——”那急切稚嫩的声音喊着,莫顿的女主人用糖果犒劳他们。菲力普爵士翻动大厅壁炉里的木头让它们熊熊燃烧,安娜一下坐进深深的椅子里看着它们燃烧。她那双手因为大量送礼而感到疲劳,就搁在炉火映红的椅子把上,炉火照出了她手上的戒指,和那些钻石较白的光芒交相辉映。这时菲力普爵士站起身来,注视着自己的妻子,而她却注视着壁炉中的木头,好像并没有注意到他,但是斯蒂芬默默地坐在她那个角落里观察着,似乎看到了一道黑影溜到他们俩中间——可惜她的视力模糊,要不然她一定会认出那道黑影的。

除夕的晚上,安垂姆太太办了一场舞会,她说是要让维奥莱特高兴高兴,她还有点儿太年轻,没法参加猎人的舞会,可是她又非常喜欢欢乐的场面,特别是跳舞。维奥莱特长得丰满,没规没矩,又正是青春时期,近来一直都硬要把自己的头发挽起来。她喜欢男性,结果男性也总是喜欢她,因为牵涉到两性关系的时候总是投桃报李的,而维奥莱特是充满了人们所说的“魅力”的,或者用更简短明了的话说,就是充满了吸引力。罗杰从桑赫斯特 47 回家来了,他可以在家帮帮自己的母亲。他现在将满二十岁,是一个漂亮的青年,他常常没有把握似的用指头去捋捋他蓄着的那一撮小胡子。他摆出一副在人生道路上整整经历了十九个寒暑那种人的了不起的神气。他希望不久就能参加他那个团,这一点大大增加了他的自高自大。

如果安垂姆太太能够把斯蒂芬·戈登看作没有这个人存在似的,她差不多肯定会这样做的。她不喜欢这个姑娘,她一直就不喜欢她;她称之为斯蒂芬身上的“古怪”的东西,引起了她的猜疑——究竟她猜疑什么,她也从来没弄清楚,不过她觉得很有把握,那一定是点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一个年轻女人,像她这种岁数,像个男人那样骑马,我说这是荒唐可笑的!”安垂姆太太说。

可以很有把握地说,斯蒂芬长到十八岁还没有越过她对安垂姆那家人的疑惧;那一家只有一个人喜欢她,她知道,那就是那位小个子、怕老婆的上校。他喜欢她是因为,他本人是一个优秀的骑手,他崇拜她的骑术和外出打猎的勇气。

“当然真可惜,她长得那么高大——”他老爱嘟囔,“但是她真是懂得马,懂得怎样驾驭他。我那些孩子固然可以在马盖特 48 长大成人,可他们只配在海滨沙滩上骑骑毛驴!”

可是安垂姆上校不考虑举办舞会,的确很少考虑在自己家里举办。斯蒂芬得容忍安垂姆太太和维奥莱特——而现在罗杰又从桑赫斯特回家来了。他们的对抗从来没有消除,也许是因为过分涉及根本问题吧。他们现在用彬彬有礼的外衣把它掩盖起来,但是这两位在内心里仍然是敌人,而且他们也懂得这一点。不,斯蒂芬并不想去参加那场舞会,她去那儿不过是让她母亲高兴。斯蒂芬那天晚上到安垂姆家的时候神经紧张,局促不安,而且忧心忡忡,根本没想到,命运这位最会捉弄人的专家,正等在那附近准备让她上圈套。情况也确实如此,因为那天晚上斯蒂芬遇见了马丁,马丁也遇见了斯蒂芬,他们会面对他们俩都是一个了不起的预兆,虽然他们谁也不知道。

一切都发生得十分简单,就像所有这种事情发生得那样。是罗杰介绍了马丁·哈拉姆;是斯蒂芬说了,她跳舞跳得很不好;是马丁建议,他们不去跳舞,在外面坐坐。于是——事情发生得多快呀,是不是事先就预定好了的呢——他们一下就知道了他们互相喜欢对方,某根弦拨动了,发出了令人高兴的震颤,既然如此,他们就坐在那儿,让许多场舞都过去了,那天晚上他们交谈了很久。

马丁住在不列颠哥伦比亚 49 ,看来好像他在那里拥有几所农场和许多果园。他母亲去世后,他去那里准备待六个月,可是因为爱那个国家而一直待下去了。现在他回英格兰度假——这就是他认识年轻的罗杰·安垂姆的缘由,他们在伦敦相遇,罗杰请他来住一个星期,所以他到了这里——但是重返英格兰,他感到几乎是举目无亲。后来他谈到那个国家虽然很新却又很古老,国土辽阔;谈到那里积雪的高山,大大小小的峡谷,水深壮丽的大河,众多的湖泊,尤其是那些辽阔广大的森林。马丁谈到它们的时候。他的声音都变样了,简直是一副崇敬的声调;因为这个年轻人爱树木是带着原始的本能,带着奇特而且无法解释的忠诚。他喜欢斯蒂芬,所以他可以谈他的树木,而且她也喜欢他,所以她可以静静听他谈话,觉得她也可以爱他的那些辽阔广大的森林。

他的脸很年轻,刮得干干净净,棱角突出;他的手是褐色的,骨节突出,手指扁平;至于其它方面,则是个子很高,身体结实。由于老是骑马,所以走起路来有点儿稀松的样子。但是他的脸上有一种吸引人的魅力,特别是在他谈到他那些树的时候,他马上容光焕发,好像内心燃烧起来了似的,要求对方真正诚心理解那些树的耐心、美丽和善良——急切期望你的理解。然而,尽管他性格上有这么一点浪漫的情调,而且这种情调在他的声音中时时流露出来,他讲起话来却很简单,就像一个男子对另一个男子说话那样,非常简单,并不想要造成什么深刻印象。他谈起树来就像某些人谈起船来一样,因为他们爱好这些事物,爱好这些事物所赞同的那种因素。斯蒂芬本来局促不安,羞羞答答,舌头好像上了锁似的,这时也听见自己非常轻松自如地谈起话来,听见自己向他提出没完没了的问题,问起林业、农业和照管广阔果园的问题,这都是些很有见解的问题,丝毫也不浪漫,但是非常恰当——就像一个男子问另一个男子那样。

然后马丁希望了解她的情况,他们谈到她的击剑,她的学习,她的骑术,她还谈到拉夫特里,说这是根据诗人命名的。整个这段时间,她都觉得很自然,很快乐,因为这儿这位男子对她的一切都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他好像觉得她或是她的爱好丝毫没有怪异离奇的地方,但是他只是把她的一切都看作理所当然的。如果你要马丁·哈拉姆解释,他为什么能按照这位姑娘自己的评价来看待她,他肯定没办法告诉你——事情发生了,这就完了,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但是不管是什么理由,他觉得自己给这种突如其来的友谊吸引住了。

安娜带着女儿离开舞会之前,邀请这位年轻人驱车过来看望他们;斯蒂芬对这个邀请感到很高兴,因为现在她可以和莫顿一起分享她这位新结交的朋友了。那天夜里她在自己的卧室里对莫顿大厦说:“我知道,你会喜欢马丁·哈拉姆的。” aC563t3QYBkPfzo5aAVP/0o53sFzvtMf5wWD+0hbppWAC/agwmFAlRLo/0G3hgA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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