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引

我要讨论的主题是人，这个主题指引我向各位阐述它。如果诸位智者忌惮揭示真理，也就不会发起这类征文了，因此，我会在准许我参加本次征文比赛的各位智者面前，满怀信心地为人类辩护。倘若我把这个征文题目论证清楚，并得到了各位评审员的赞同，我将为自己的出色表现感到自豪。

在人类中存在不平等，而这不平等有两种：一种是自然或生理上的不平等，它是由自然造成的，在年龄、体质、体力、智力以及心灵等方面都有明显体现；另一种是精神或政治上的不平等，这种不平等的产生依赖于被人们同意或认可的习俗，精神或政治上的不平等表现为一些人通过损害他人利益来获得种种特权，比如，比他人财产更多、地位更尊贵、权力更大，抑或能让他人服从自己。

我们没有必要去探寻什么是“自然的不平等”的起源，因为从这个问题的字面意思上就能得出答案；我们更没有必要去问上面两种不平等之间是否有显而易见的联系，因为如果这样问就无异于追问发号施令的领导者是否必然比服从命令的下属更加优秀，他们的体力、智力、才干还有德行是否都与他们的权力或财富成正相关。这类问题可以去问那些被主人监听的奴隶，但是拿它去问那些有理性、拥有自由意志并执着于追求真理的人就显得有点滑稽。

那么我们这篇论文究竟要探讨什么问题呢？我想把它总结为以下问题：一、在事物的发展演变过程中，何时权力替代了暴力，天性开始遵从于法律？二、到底发生了什么奇迹，使强者决定为弱者服务，人们决定牺牲触手可及的幸福去换取缥缈的安宁？

哲学家们对社会基础做过一些研究并有了一定的了解之后，一致认为对社会基础的研究应追溯到自然状态，但他们之中没有一人真正做到这个程度。一些人直接设想在自然状态下的人类就有辨别“正义”与“非正义”的意识，但这些人没有研究出自然状态下的人为何有这种观念，同时也没有指出这种“正义”与“非正义”的观念到底对人有什么作用；另一些人虽然讨论了人类拥有保护一切属于自己的东西的自然权利，但没有解释清楚“属于”的具体含义；还有些人执着于倡导强者拥有统治弱者的权力，接着就将它作为政府产生的源头。然而他们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即需要经历多长时间，人类才会接受“权力”与“政府”这两个概念。

我们还需要注意的是，他们都在各自的著作中极力讨论人类的需求、贪婪、压迫、欲望以及骄傲，把人类在社会状态下的观念运用到了自然状态中；他们想描绘野蛮人的状态，但结果恰恰相反，描绘成了我们社会中文明人的状态。我们的众多学者在脑海中坚定不移地相信自然状态在历史上曾存在过，但当我们翻开《圣经》后就会发现，第一个人从存在起便从上帝那里得到了智慧和训诫，他自己也没有在自然状态下生活过；假如我们像基督教的哲学家那样信仰摩西，那么我们就不得不认为洪水暴发之前的人类也并非处在真正的自然状态下，如果必须要说他们是的话，那也可能是某种特殊情形导致他们回到那种状态的。这种荒诞的结论，使我们很难信服，并为它做证。

因此，我们暂时无须讨论事实是怎样的，因为事实与我们正在讨论的问题没有联系。不能把我们在这个问题上论述的观点看作历史的真相，只能将它们视为假定和有条件的推论，可以用来论证事物的性质，而不能用它们解释确切的来源。这与我们的物理学家在关于宇宙的形成方面所进行的一步步的推论是相似的。尽管宗教教义强硬地让我们深信：人类在刚被创造出来之时，上帝便立即使人类与自然状态分离开来，人类之间之所以存在不平等是上帝意志所致的。但是宗教教义并没有禁止人类只根据自我的天性与周围的事物做出某些推论：如果任由人类自由发展，那他们将会是什么样子？这正是我遇到的问题，而我将在这篇文章中讲明的也正是这个问题。鉴于我的文章要讨论的对象是全人类，因此我需要尽可能地使用一些适合世界各国人民的语言，而且我提出的观点尽可能地不带任何时间或地域的因素，而是只考虑听我说话的人。现在假定我在雅典的校园，正复习老师们留下的功课，柏拉图、色诺克拉特式的贤良们是我的评判官，公众是我忠实的听众。

人类啊！无论你们生于何地，有何种见解，请认真地听我的讲述，我所说的内容是我了解到的关于你们的故事。这些故事不是从那些口若悬河的著述家的书中得来的，而是从客观的大自然中获得的。只要是来自大自然的事物，都是客观真实的；那些虚假的东西都是我自己添加的，但那并不是我本人的意愿。我要追溯的时代已离我们远去，而你们也与之前有所不同。我要论证的是你们这类人的生活，我要根据自然赋予你们的资质来描述，因为即使你们接受的教育和形成的习惯已经使它们遭到损害，但还不至于彻底地摧毁它们。我觉得曾经存在一个人类个体愿意定居的时代，现在，你将要去寻找你想要整个人类定居的时代。对于你们现在的处境，你们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感到不满意，它们揭示了你们的运气不那么好的后代将会感到更大的不满意，从而导致你们更愿意回到从前。这种心态的本身就表明了，你们会赞扬过去的祖先，会批判同时代的人类，会使那些晚于你们出生的人感到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