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何人派你来谋害将军!”有个身着白袍的副将双目通红地质问梅川。
白袍副将名叫时允,是苻妄钦的亲信,素日唯将军马首是瞻。今见妖女害得将军昏死过去,心便慌了。
军营中暗暗分作两股势力,以苻妄钦为首的“战将派”和以周司马为首的“裙带派”。
天安城久攻不下。
战事胶着。
在这大营中,苻妄钦是主将。他若死了,那周司马必然会接替他的位置。
可他除了有个在宫中做皇妃的姊姊,没有半点值得说道的地方。他道貌岸然,喜欢伪装自己,扮出一副“儒将”的样子。可时允知道,他打击异己时有多狠毒。他不止一次给苻妄钦的人使绊子。
帐外稀稀疏疏的虫鸣,时允仿佛看到了自己悲惨的前路。
刀对着梅川,梅川却并不慌张。
她曾经在外科工作过三年。见到太多众生相,医闹不在少数。曾经有个病人的家属愤怒之下将一杯滚烫的水迎面向她泼来。好在她反应快,身子一闪,躲过去了。若不是后来,她最好的朋友莲若出了场意外……
改行四年,做了四年的心理医生。这拿手术刀的手,竟未生疏。
“别干扰我做手术。”梅川看都不看时允。
医生特有的严谨与冷静让她有一种震慑人心的气势,时允的刀一时间僵在手中。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言语之间的每个字,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梅川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军医的工具跟梅川从前用的比,差很多。但,还是称手的。当年,华佗给人做手术用的就是这种启子与刮刀。
待到麻利地将苻妄钦的伤口包扎好,梅川轻吁了口气。
一旁站着的那些军医们个个目瞪口呆。
箭头取出,脉搏未伤,血渐渐止住。这女子的医术不是一般的高超。
随行军医,哪个不是从医官署千挑万选出来的呢?他们都是杏林当中的佼佼者。可谁都没有眼前这个女子这样的胆大心细。
营帐的帘子被拉开,一个男人走进来,众人皆向他行礼:“见过周司马——”
梅川正在水盆里洗手,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着那进来的男人。他穿着一身儿朱色的衣裳,面孔白皙,腰间悬着一个香囊,香囊里依稀有依兰香与蛇床子的味道。他颔首,向众人道:“莫要多礼。本官听闻苻将军受了伤,担忧不已,特来看看。”
接着,他关切地问军医中的一位老者:“孙大夫,苻将军现时如何了?”
梅川笑笑。她心里清晰地归纳出几点信息。
第一,周司马虽行军在外,但只是挂个空名,一点苦头没吃。苻妄钦的手上全是茧子,而他的手白而光滑,怕是连刀枪都不曾摸过。他的姊姊想必在梁帝面前很是得宠,安排他随军出来,挂个闲职。有朝一日,战胜还营,他不费吹灰之力白捡个“便宜功劳”;
第二,依兰香与蛇床子,皆是催情之香,这是个纵情声色的男人;
第三,他待人非常温和,与苻将军完全是两种风格,看得出,他工于心计,极擅拉拢人心。
姓孙的军医拱手道:“回周司马的话,将军的箭头已被取出,想来无有大碍,只是,现下还未醒来。”
周司马走上前去,看了看苻妄钦的伤口,叹了句:“将军之伤,离心口如此之近,甚险。难得孙大夫医术精湛,当为再世华佗。”
孙军医有些尴尬,讪讪道:“苻将军的箭伤,并非卑职所治,而是,而是……”
周司马摇了摇手中的扇子,道:“哦?是何人?”
孙军医无奈,指了指梅川,道:“是……是她……”
周司马看了看梅川,眼生得很。
他身后的小跟班儿忙向他耳语道:“这是午间外头的人送进来的营妓,请示过您,您说,让给苻将军送过来——”
周司马明白了梅川的身份,眼神中有几许玩味。
她身上穿着苻妄钦的黑袍,兼有男子的俊美与女子的清艳。
他只道营妓中俱是些庸脂俗粉,没想到还有这等女子。若早知……
周司马起身,走到梅川身边,打量着她:“你懂医术?”
当然。她当年可是专业课满分毕业的梅一刀。
梅川决定低调些,眼前这周司马不像是个简单的货色。
她低头道:“略知皮毛。”
周司马从怀里摸出一方丝帕递给她。
她刚洗过的手有些湿。
他是惯于跟女人打交道的。那些细微的小暗昧,拿捏得恰到好处。
梅川没有接他的帕子,而是将手在黑袍上来回擦了擦。
周司马有些错愕。
鲜少有女人不接他的帕子。
她不过是个地位卑贱的营妓,眼中却有清冽的孤傲。
不识抬举。
周司马清了清嗓子:“既然你有这等本事,本官也想请你治上一治。来人——”
他一挥手,两个小跟班儿忙走上前来。
他发话道:“将这个女人带回本官帐中。”
“是。”
梅川问道:“敢问大人,身患何疾?”
周司马道:“行医问症乃是隐私之事。人前,说不得。”
“哦?说不得?莫不是花柳病吧?”梅川一扬眉。
营帐中,时允等几个副将听到这话暗暗笑了起来。
谁不知周司马爱玩女人?小到豆蔻少女,大到风韵徐娘,满军中尽皆紧张备战,只有他日日都是温柔乡。但,无一人敢说半字。这个女人倒是直白。
周司马有些恼,他呵命那小跟班儿:“还不快把人带走。”
梅川被拉到营帐门口。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放开她——”
那声音阴郁而冷峭。
寒到了骨子里。
拉着梅川的小跟班儿不觉松开了手。
苻妄钦睁开眼。
他不知几时醒了,缓缓坐起身来。
他看着周司马,道:“你既命人送她到我这里,那她便是我的。旁人——”
他一字一句道:“动,不,得。”
周司马腮边的肉僵了僵,很快便散去。他摇着扇子,拱手面容和煦道:“苻兄,她不过是个营妓而已。”
“现在不是了。”苻妄钦道。
他扫了一眼梅川:“从现在起,她便是我的帐中婢女。哪儿都去不得。”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周司马笑了笑:“得苻兄高看,是这婢女的福气。”
如此,便囫囵着下了台阶。
夜已经很深了。众人纷纷散去。
唯有梅川,犹在苻妄钦帐中。
婢女。
她咂摸着这个新身份。
嗯,比营妓强些。
苻妄钦复又躺在了榻上,吸了口凉气。
梅川知道,他一定是方才勉强挣扎着起身,扯到了伤口。
这个狗男人,虽然凶了些,在外人面前,倒是个爷们儿。
梅川想起从前自己的同事莫飞。某时某刻,莫飞的笑脸曾感染过梅川。但,他自从听到关于她“煞气”的那些传言,便面有惧色,离她远远的。好像她是病菌,不,病毒,靠近就会感染。
“喂,疼的话,把它喝了。”梅川道。
方才军医在的时候,留下一些止疼的草药。她拿小炉子煎了,端给他。
苻妄钦并不接那药:“这点子疼都受不了,还上什么战场?”
他最不愿吃的,便是止疼的药。他总认为,止疼的药会麻痹自己。
每一次受伤,他都深深记着。
一次次的疼痛洗练出狠绝的他。
帐外,有风声百转千回。
梅川忽然想到他兵书上的那两个字,轻声道:“谁傍暗香轻采摘,欲落又开。”
苻妄钦蓦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