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有时候需要汇集多部短篇,集结成一本短篇集。即使不是小说,也可以将自己以前写过的随笔之类的集合起来,作为一本书出版。
英国有一位名叫T. S.艾略特的文学评论家。他也是二十世纪最负盛名的文学家之一。
关于这位艾略特先生,坊间称其“终其一生未曾著过一部书”。当然,以他名字命名的书籍非常多。坊间之所以称他“未曾著过一部书”,是因为虽然他曾经将发表过的文章集结起来出版,但却没有写过一本完整的书。也就是说,他没有为了出书而写书。
如果放在日本,这样的事情并不稀奇,但是放眼欧美,这就非常稀奇了。仅凭这一点,或许我们就能发现日本人有多么青睐编辑类作品。
对此暂且不论,且说这些编辑类作品往往也会激起很多有意思的东西。一篇篇文章或者作品,虽然没有那么卓尔不群,但是当把它们集结起来,竟会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惊喜。然而有时候,仅阅读其中一篇会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一旦放到一本书里,又会觉得它并无过人之处。
这不由得让人想起一句话:全体并不是部分的总和。
原本独立的一部分,变成更为庞大的整体的一部分以后,它的个性就会发生变化,展现给世人的形象也会发生变化。文章前后顺序的编排不同,也会给人截然不同的感受。如果构成部分是一样的,那么如何编排没有太大差别——持这种观点的人不具备编纂书籍的资格。
如果编辑能够非常巧妙地编排内容,就会带来非常有趣的整体效果,远超于部分的简单叠加带给读者的感受。此外,原本独立的部分也会散发出更多魅力。这些秘密其实早在古代就被人发现了。
日本的例子是《源氏物语》,欧洲有《十日谈》《坎特伯雷故事集》《一千零一夜》等。换句话来说,这些又叫“画框故事”。也就是将数个短篇故事串联起来,然后把它们嵌入画框里排列组合,成为一本大型故事集。
此时,对于作家来说,不必一个一个地创作故事,既可以自己单独创作一个故事,也可以引用一些现成的故事,这么做没什么大问题。作者的功力更多体现在排列组合的能力上。作者的创造性才能已经倾注在他的编辑能力上了。
无论多么擅长写单个的小故事,如果编排的内容让读者觉得索然无味,那么写长篇小说只会是一片徒劳。这样一想,就会发现画框故事的技法同现代的杂志编辑手法十分相近。
编辑者本人并没有参与到写作中去。当然,参与写作也是可以的,但是能否成为一名成功的编辑,并不在于他是否擅长创作,而在于他如何编排他人写出的作品,或者为了编排出理想的效果,选择谁去写作。编辑者的创造力来源于此。
如果将写作视为第一次创造,那么将原作编辑到一个全新的、更加庞大的框架中去的活动,则可以称为第二次创造。如果把各部分的乐器演奏视为第一次创造,编排出交响乐的指挥者的工作就是第二次创造。第二次创造与第一次创造相比没有呈现劣势,这一点我们从专业的棒球教练、时尚设计师、电影及电视剧编导所发挥的作用便可知晓。
二次创造能够得到社会的认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以成熟的社会体系为前提的。如果真是如此,我们现代人就不能把出现《源氏物语》《十日谈》的时代称为陈旧的时代。
第一次创造是从无到有的初创过程,把这些内容进行再加工然后使其升华的二次创造,就是深加工的过程。关于思考,也存在初创期和深加工期。鸡尾酒式的论文创作就是深加工后的产物,用文学故事来说,其对应的就是《源氏物语》《十日谈》这样的作品。
在思考过程中产生的灵感与构思属于第一次创造。有时候,仅凭灵感与构思就可以因其特有的意义自成一派。这种时候就不要胡乱地将这些灵感或者构思与其他内容掺杂到一起去。但有时候,仅凭这些独立的个体可能无法形成强劲的冲击力,如果只是放任它们四散零落,那么这些想法不过是一盘散沙。
如果是这种情况,那么就算不是自己的构想也无妨。假如你曾经留心收集一些觉得有趣的知识或想法,如果让它们一直无所事事地躺在笔记本的角落里,那么无论你知道多少知识,顶多算是有知识的人而已。
“智慧的编辑”,换个说法就是,当你在酿造头脑中的鸡尾酒时,你所占据的独创性的多少并非问题关键,如何将你拥有的知识以某种组合排列方式呈现出来才是重中之重。
把不同作家的作品结集成册,将一篇篇短篇小说集合起来做成一部短篇集等做法非常常见。尽管如此,“智慧的编辑”作为一种技法,通过对既有内容的编辑,创造出史无前例的价值丰厚的全新作品,却没有得到大家充分的认识,这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假设现在有A、B、C、D、E五个问题。针对这五个问题,已经得出了让人信服的答案。如果就这样简单地把这些答案放在一起,会呈现并列存在的状态。想要集合这些思考,并不仅仅是简单连接就可以实现的。
怎样编排顺序?这是问题所在。如果按照A、B、C、D、E的顺序,就显得非常枯燥无味,但是倘若以E、D、C、B、A的顺序来编排,或许会发现一下子就变得生动多了。再变成E、C、D、A、B的顺序,或许又有一番新天地呈现在眼前。以越来越好的顺序排列时,呈现出来的结果也会越来越精彩。
有一位诗人曾经说:“所谓诗作,就是将最优美的文字,以最恰当的顺序排列。”可见诗作也可以通过文字的编排组合创造出来。
接下来是一位著名的诗歌学者传授的创作方法。有所思有所想的时候,把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思想片段一一写到卡片上。当卡片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将它们像发牌一样排列起来,然后再选择一种看起来很有意思的组合。
这样一来就可以排序了。再次审视眼前的组合顺序。如果看起来没那么有趣,就把牌打乱后重新再来一次。就这样一遍遍推倒重来,直到出现让自己满意的顺序为止。总算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组合顺序后,就可以把卡片连接起来。或者说趁热打铁,用胶水将一张张卡片按照这一顺序粘贴到更大的纸张上。
这就是构思的编辑过程。那些让人沉醉其中,赞不绝口的表现力就是由此产生的。
虽然用这种明确的方法做排列组合的人不占多数,但是事实上很多人在头脑中经历的思考过程与此非常相似。想要调制出美味的鸡尾酒,就需要能够打造出绝妙组合的感受力。在烹饪上也是大同小异。
一般来说,将那些司空见惯的东西结合起来,很难孕育新事物。反倒是那些乍看之下毫无关联的东西结合到一起后,会成就一个天马行空的新世界。
那些能够不断创造出具有颠覆性内容的人,他们的头脑往往在编辑方面保持着非常高的活跃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