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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让你开心的地方

那么,如果快乐不是由特定的化学物质引发的,那么它可能来自大脑的哪个部分呢?是否存在一个专门负责处理快乐的“脑区”呢?这个脑区是否从大脑的其他部位获取与我们的体验相关的信息,然后进行评估,识别出它们应该让我们快乐,继而引发这种令人苦苦探求的情绪状态呢?如果把那些化学物质比作燃油,这个脑区岂不就是发动机了?

这种可能性肯定是存在的,但想要得出任何结论都必须小心谨慎。具体原因如下。

我撰写这部分内容的时间(2017年中期),正是作为神经科学家的好时候。关于大脑及其运作方式的科学研究在主流媒体上大放异彩:美国和欧洲公布了重金投资的重大脑科学项目, 18 探索大脑及其工作机制的书籍和文章目不暇接,关于大脑的最新突破或发现成为日常新闻头条,诸如此类。对神经科学来说,这真是令人兴奋又充满机遇的时代。

但是,这种主流关注也有其不利的一面。比方说,如果你想要在报纸上报道什么,它必须能够被读者理解,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不是受过训练的科学家。因此,就需要对报道进行简化,并去掉各种专业术语。另外,它还必须足够精简,这在如今竞争白热化、对吸引眼球和概括提炼的追求达到极致的媒体环境下简直是金科玉律。如果你曾阅读过任何科学出版物,就会知道大多数科学家不这么撰写报告。所以,要把以精巧设计的实验为基础的、烦冗难懂的技术报告翻译成简单易懂的版本,意味着要对其进行大刀阔斧的修改。

如果足够幸运,那么操刀进行修改的或是训练有素的科学记者,或是经验老到的科学通讯作者。他们理解主流媒体的需求,同时也对内容有充分的把握,清楚哪些信息是重点,而哪些为方便理解可以删除。不幸的是,很多时候负责修改的并不是这类人。此人可能是报社里一个经验不足或不合格的记者,甚至是名实习生, 也有可能是完成相关研究的大学或研究所的宣传部,想要给自家的工作和努力争取知名度。

无论是谁,他们的修改编辑往往会扭曲原初的故事,甚至做出错误的解读。如果我们再考虑一下其他可能导致真实信息被歪曲的因素(为了吸引关注而进行夸张,某些报纸为了宣扬特定的意识形态而片面强调某个问题等),就不会奇怪为什么许多新闻里的科学报道与产生它们的实际研究相去甚远了。

对神经科学这样的学科来说,尽管它已经得到很多报道和关注,但其底层的科学事实还很模糊,依然属于尚未被充分理解的新兴科学。上面提到的种种歪曲,就可能导致对大脑如何运作的理解遭到过度简化并广泛传播。 19

此类说法中最常出现的一种,就是大脑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有特定的“脑区”或“中枢”与之对应。我们可以看到许多报道,涉及与投票偏好、宗教,或是热衷于苹果公司产品,或是与清醒梦境,又或是与社交媒体成瘾有关的脑区(以上种种我都看过白纸黑字的印刷版)。那种把大脑当作模块化实体,由许多边界清晰的部分组成,每个部分各司其职(就像宜家的橱柜,不过没那么让人困惑)的说法更是众人皆以为然。但是,真相实际要复杂得多。

大脑特定部分负责特定功能的理论已经存在数百年之久,其中某些历史片段甚至会让人冒冷汗。就拿颅相学(phrenology)来说,这个理论声称人的头颅形状可以用来研究此人的性格特点。 20 具体逻辑相当直白。颅相学认为大脑是一系列独立思考的脑区协同合作的集合,每种想法、行为或性格都在大脑中占有特定的位置。并且就像肌肉一样,哪个脑区使用得越多或能力越强,它的体积也越大。所以,举例来说,如果你更聪明,这就意味着你负责智力的脑区更大。

然而,在我们还是小孩时,我们的颅骨尚未定型,它会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而逐渐固化。根据颅相学者的说法,是大脑的形状在影响我们颅骨的形状,或大或小的脑区决定了颅骨的凸或凹。而且他们相信,这些可以用来评估或确定大脑的类型,进而判断个人的能力和性格。前额扁平的人智力偏低,后脑勺隆起不那么明显的人缺乏艺术天赋,诸如此类,简单明了。

这种理论唯一真正的问题在于,它诞生于19世纪早期。在那个时代,用充分翔实的证据来支持一种理论只是个“不错的想法”,而不是标准操作。颅相学根本就不靠谱。颅骨的确在幼年时期“更软”,但它毕竟是几块相对致密坚固的骨板,为了保护大脑不受外力冲击才演化出来。而且,这还没把包绕大脑的液体和膜纳入考虑范畴。

由海绵状灰质构成的脑区在体积上的微小差异,可以让我们坚实的颅骨产生可测量的扭曲,还能与个人性格特征一一对应,并且在每个人身上都屡试不爽,这种想法本身就荒谬可笑。幸运的是,即使在当时,颅相学也只算相当“非主流”的科学,后来更是渐渐失去人们的信任而不再流行。另外还有一件幸事,它的用途常常惹人嫌恶,例如“证明”白种人比其他种族优越,或是女性在智力上更低劣(因为她们体型更小,所以相应的颅骨也更小)。这一点,再加上缺乏主流科学界的认可,让颅相学可谓声名狼藉。

颅相学的另一个不那么明显但依然影响恶劣的后果,就是让一部分同时代的神经科学家开始反对大脑的模块化理论,也就是大脑有特定区域负责特定事务的观点。许多科学家认为,大脑更具“同质性”,其结构在整体上无分化,因此大脑的每个部分都会参与各项功能。特定的脑区做特定的事情?那听上去就像是“颅相学”,所以任何理论稍有这种倾向,就要冒被批判的风险。 21

这一点很不幸,因为我们现在已经知道,大脑 确实 有许多特定的区域专门执行特定的功能。只不过这些脑区负责的是更为基础的方面,而非性格特征,并且它们显然不能通过颅骨上的凸起被探查到。

举例来说,有个位于颞叶(temporal lobe)、名为“海马”(hippocampus)的脑区, 被公认是与记忆编码和存储有关的重要部位;而梭状回(fusiform gyrus)则被认为负责面部识别;布罗卡氏区(Broca’s area)—一个位于额叶(frontal lobe)的复杂多样的脑区—负责语言;位于额叶后侧的运动皮层(motor cortex)则负责意识对运动的控制。像这样的脑区还有很多。 22

记忆、视觉、交谈、移动,这些都是基础功能。但是,让我们回到本书的主旨,是否存在一个脑区负责比较抽象的东西—例如快乐呢?或者,像过去的颅相学理论和当今媒体所曲解的那样,这种想法会不会是对大脑结构的过度简化,走向了不合逻辑的极端呢?

有证据提示,将快乐归因于某个脑区并不一定只是笑谈,有一系列脑区似乎确实与特定的情绪相关。以杏仁核(amygdala)为例,这是一小块邻近海马、负责赋予记忆“情绪背景”的关键脑区。 23 简而言之,如果关于某事物我们有一段恐惧的记忆,那么为其加上恐惧感的就是杏仁核。缺失杏仁核的实验动物似乎都记不起自己应该对哪些事物感到害怕。

另一个例子是岛叶皮层(insular cortex),它位于大脑的深处,额叶、顶叶(parietal lobe)和颞叶之间。与岛叶皮层有关的功能之一就是处理恶心的感觉。当我们闻到恶臭的气味、看见断肢或任何类似的令人不适的画面时,它都会被激活,甚至在注意到他人露出嫌恶的表情,或者仅仅 想象 令人恶心的东西时也会更加活跃。

所以,已经有两块脑区是用来处理被许多人视为感觉或情绪的东西—和快乐没什么两样。那么,有没有什么脑区负责的是快乐本身呢?

其中一个候选项在前面已经提到过了,那就是中脑边缘系统奖赏通路。它位于中脑(大脑下方靠近脑干处一片位置较深且“资历也更深”的区域),负责在我们做了某些令人愉快的事情后提供奖赏性的感受。当涉及快乐而不是愉悦时,某些研究结果显示,必须激活腹侧纹状体(ventral striatum)才能产生持久的快乐。有一项研究表明,左侧前额叶(prefrontal cortex)的活动会在快乐的感觉持续期间增强, 24 而另一项研究则称活跃的是右侧楔前叶(precuneus)。 25 基本上,顶尖的科学家们一直在大脑中搜寻生产快乐的脑区,但每次都得出不一样的结论。

这结果并没有听上去那么奇怪。大脑是一个无比复杂的结构,而对其进行细致研究的各种技术从科学上来说都相对较新。至于使用严密的分析方法和先进的技术手段来研究难以捉摸的情绪状态,那就更是新上加新了。这也就意味着,将快乐筛检出来的“最佳方法”或“正确手段”都仍在探索中,现阶段可以预期会存在一些令人困惑或前后不一致的情况。这不是科学家的过错(好吧,一般来说不是),因为有许多因素都会引起混淆。

其中最明显的,就是研究者让他们的研究对象“快乐”时所使用的方法。有些使用问卷或提示的方法来引出快乐的记忆,有些使用令人愉悦的图像,还有一些则使用信息和任务来诱导快乐的心情,不一而足。到底这些方法能让人快乐到什么程度见仁见智,并且毫无疑问,不同受试者之间存在着显著的差异。归根结底,这些实验通常依赖受试者报告自己的快乐程度,而这又增加了另一重困惑。

许多心理实验都面临着这样一个问题,即试图在实验室条件下分析人类在特定场景中会怎么做。而实际情况是,在实验室中参与实验对于大多数人不是一种日常状态,因此他们或多或少会感到不自在,甚至可能有点被吓到。这意味着他们更有可能按照身边的一个权威角色所说的去做。不可避免地,这种“权威角色”就是研究者本人。受试者最终会下意识地说出他们 觉得 研究者想听到的话,而不是研究者 真正 想听的(也就是对其内心状态尽可能准确的描述)。另一种风险也总是存在,那就是受试者为了“帮助”研究者而故意夸张或修饰他们的真实感受。(例如,他们会想:“这是关于快乐的研究,如果我说我不快乐,可能会毁了整个项目。”)尽管他们的初衷是善意的,这其实却是在帮倒忙。

综上所述,在人类大脑中寻找快乐显然充满挑战。我们当然有可能绕过这些障碍,只要我们能设法找到这样一个受试者:这个人必须无比熟悉实验室的环境,不会被研究者或他们的奇怪设备震慑住,有充足的知识能够完全准确地报告内心状态,还能独立设计实验甚至分析自己的数据……

那问题就解决了!我不用去问钱伯斯教授能不能借用他的MRI设备,我要问他“我能不能成为被扫描的人”?这完全说得通:我知道我是不是快乐,周遭环境几乎不可能影响我,这让我的任何读数都更加真实可靠,能够提供有价值的信息。所以,我要做的就是钻进扫描仪内,把它打开,让自己进入快乐的状态,然后去看数据。搞定!

当然,在我提出这个想法的同时,立即就有人表示了担心,认为这件事非常可笑,或者干脆就太奇怪了。幸运的是,哪怕只是粗略地一眼扫过关于快乐的研究,我们也能发现事情往往都变得非常奇怪。 Ib4Q5g4F/TKK6iPj6Cdz/qxLu4j/oxVzF8RLEkUJNRRAenC4r45bUx+1ZTOs5Yt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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