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伊翁

雅典的国王厄瑞克透斯有一个漂亮的女儿，名叫克瑞乌萨。她事先没有征得国王同意便成了太阳神阿波罗的新娘，并为他生了一个儿子。由于害怕父亲生气，她把孩子藏在一只篮子里，放在她跟太阳神幽会的山洞里。她虔诚地希望众神会可怜这个出于无奈被遗弃的儿子。为了使儿子身上有个可辨认的标记，她把自己当姑娘时佩戴的首饰挂在孩子的身上。

儿子出世的事自然瞒不过阿波罗。他既不想辜负他的情人，又不想让自己的儿子落到无依无靠的地步，于是，他找到他的兄弟赫耳墨斯。作为神的使者，赫耳墨斯可以在天地之间自由来往，不受阻拦。“亲爱的兄弟，”福玻斯说，“雅典国王的女儿，为我生了一个儿子，因为畏惧她的父亲，所以将他藏在岩洞里。帮助我救救我的孩子吧！你将发现他在一只篮子里并用麻布包裹着。将他带到我的得尔福神庙，放在神庙的门槛上。其余的事便交给我。因为他是我自己的儿子，我会看顾他的。”

于是赫耳墨斯——这有翼的神，飞到雅典，在阿波罗所描述的隐蔽处找到了这孩子，用柳条篮子将他带到得尔福来，放置在神庙的门槛上，并略掀开盖子，使他容易被人发现。他在夜里做完这事。第二天清早太阳升起，得尔福的女祭司走向神庙里来，看见这孩子熟睡在篮子里，作为神，她充满对于这被遗弃的孩子的怜悯。所以她慈爱地将他抱起来，并自己抚育他。这孩子在他父亲的神坛前嬉戏而不知道谁是他的父母。他长得高大而且俊美，得尔福的人民都把他当做神庙的小卫士，如今就叫他管理献给神的珍贵的祭品。他在阿波罗的神庙内过着尊贵恬适的生活。

克瑞乌萨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听到关于太阳神阿波罗的消息，以为他早已将她和儿子忘掉了。这时，雅典人与邻国的欧俾阿岛的居民发生激烈的战事。最后欧俾阿人失败了。雅典人取得了战争的胜利，他们尤其感谢从阿开亚来的一位外乡人的帮助。他是希腊人的祖先赫楞的儿子，名叫克素托斯，是丢卡利翁的后代。他要求国王的女儿克瑞乌萨嫁给他，他的要求得到了同意。这件事激怒了太阳神，为了惩罚她，她一直没有能够生育。若干年后，克瑞乌萨想去得尔福神庙求子。其实这正是阿波罗的意思，他是绝不会忘掉自己的儿子的。克瑞乌萨公主和她的丈夫带着一群仆人动身了。他们要去得尔福神庙朝贡，一行人来到神庙时，阿波罗的儿子正跨过门槛，用桂花树枝装饰门框。他看见了这位高贵的夫人，而她一见神庙就禁不住潸然泪下。

他不解地问道：“我并不愿挑起你的伤心事，但是如果你愿意的话，请告诉我，你叫什么？你从哪里来？”

她回答道：“我叫克瑞乌萨。我的父亲叫厄瑞克透斯，我来自雅典。”男孩高兴地叫了起来：“那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地方呀！你的出身是多么的尊贵！我从画册中了解到，你的曾祖父艾里克托尼俄斯就像一棵小树一样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这是真的吗？雅典娜女神把这些从土地里长出来的孩子放在箱子里，派了两条巨龙保护他们，还把他们交给塞克洛普斯的女儿看管。可是当她们好奇地打开箱子看到那个男孩的时候，却一下子发了疯，跳下悬崖摔死了。这难道也是真的吗？”

克瑞乌萨默默地点了点头，祖先的故事唤起了她对遗弃的儿子深深的怀念。她并不知道，儿子正站在她的面前，并好奇地继续问着他的问题。

“你的父亲厄瑞克透斯真的因为地裂而被吞没？波塞冬真的用三叉戟杀害了他？他的坟墓真的就在我所供奉的主人阿波罗所喜欢的那座山洞附近吗？”

“陌生的年轻人啊，请你不要再提起那座山洞，那里是发生不忠诚和重大罪孽的地方。”

公主沉默了一会儿，又振作了精神，把年轻人看做神庙的守护者，告诉他说，自己是克素托斯王子的妻子，她同他前来得尔福，祈求神赐给她一个儿子。“福玻斯·阿波罗知道我没有孩子的原因，”她哀叹着说，“只有他才能帮助我。”“你没有儿子，是个不幸的人吗？”年轻人同情而又伤心地问了一句。

“我早就是个不幸的人了，”克瑞乌萨回答说，“我非常羡慕你的母亲，能够有你这么一个聪明机灵的儿子。”“我不知道谁是我的母亲和父亲，”年轻人悲伤地说，“我也不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我的养母曾经对我说，她是神庙的女祭司，对我十分同情，抱养了我。从此以后，我就住在神庙里，我是神的仆人。”

她一面听着，一面沉思，但她的思想模糊不清，没有清晰的形状。她说：“我知道一个妇人，她的命运很像你的母亲，也就是为了她的缘故，我来这里祈求神谕。你是神的仆人，趁她的丈夫还没有来，我将如实告诉你她的秘密。他伴送着她到这里来，但因为要听听特洛福尼俄斯的神谕，他停留在路上。这妇人说在她和现在这个丈夫结婚以前，她是福玻斯·阿波罗的妻子，并为福玻斯生了一个儿子。她将这个儿子放在某个地方，从此以后就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为此，我代我的这个朋友来问问究竟她的儿子是活着还是早已死去。”

“这是多少年前的事情？”这青年问道。“假使这孩子还活着，他正是你这样大的年纪。”“啊，我自己的命运和你朋友的儿子是多么相像啊！”这青年伤心地叫起来，“她在寻访她的儿子，而我在寻访我的母亲。但她的事情发生在很远的地方，我们彼此又不相识。不过你别希望神会给你满意的回答。因为你用你的朋友的名义控诉他的不义，而神是绝对不会自己认错的。”

“别说了！”克瑞乌萨说道，“那位妇人的丈夫来了。忘掉我对你说的一切吧！我说得太多了！”克素托斯喜气洋洋地跑向自己的妻子，对着妻子喊道：“克瑞乌萨，特洛福尼俄斯神给了我一个好消息，我会带一个孩子回去的。和你在一起的这个年轻的祭司是谁？”

年轻人非常礼貌地走到他面前，告诉他，自己是阿波罗的仆人，是得尔福神庙的最高贵的人，被选来听取女祭司宣读神的指示。克素托斯听完他的一番话，就吩咐克瑞乌萨像其他来拜神的人一样用花枝打扮自己，这是前来求神的人必不可少的一道程序。她站在太阳下用桂花枝打扮着自己，在太阳神的祭坛前祈求神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时，克素托斯走进了神庙里，而那位年轻人仍在前厅守护着。忽然，他听到大门被打开，接着又轰的一声关住了。克素托斯兴高采烈地冲了出来，猛地一下紧紧抱住了这个年轻人，连声喊道：“儿子！儿子！”并让年轻人拥抱他，真诚地吻他。年轻人认为这人一定是想儿子想疯了，就用力把他推到一边。克素托斯受不了这种拒绝，叫道：“是神让我这样做的！他说我出来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的儿子。你是神赐给我的礼物！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妻子又从没生过小孩，但我相信神灵。如果她愿意，总有一天她会揭露这个秘密！”

听完这话，年轻人也不由得兴奋起来，不过他还有些不知足。当他承受着父亲的拥抱和亲吻时，悲叹道：“啊，亲爱的母亲，你在哪里呢？你是谁呢？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仁慈的面孔呢？”这时候，克素托斯心里又产生一丝疑虑，他不知道妻子是否愿意认他为儿子，因为她没有亲生的孩子，也不认识他。此外，雅典城会不会接受这位不合法的王子呢？他的父亲竭力安慰他，答应不在雅典人和妻子面前认他为儿子，他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叫伊翁，即漫游天涯海角的人。这时，克瑞乌萨还在阿波罗的祭坛前祈祷，纹丝不动。但她的祈祷突然被女仆们的喧闹声打断了，她们跑来抱怨道：“不幸的女主人啊，你的丈夫满怀喜悦，可是你却永远得不到一个儿子。阿波罗赐给你丈夫一个儿子，一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可能是他从前和另外一个女人生的。他从神庙里走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儿子。他为重新找到自己的孩子而高兴。”神没有让公主的心灵领悟，她竟未能看穿近在身旁的秘密，仍在继续为自己悲哀的命运而烦恼。

这些奴仆居然出主意，说愿意帮忙去消灭这个不是正门所出的儿子，以免将来他会合法地继承克素托斯的王位。克瑞乌萨想到自己被丈夫和原来的情人都抛弃了，悲愤交加，居然也同意了这些仆人阴险恶毒的计划。

克素托斯带着伊翁离开神庙后，一同到了巴那萨斯山顶。得尔福的人们经常在这里祭祀酒神，像对待太阳神一样祭献礼物，并在这里纵酒狂欢。克素托斯向酒神浇酒祭祀，感谢神赐予他一个儿子。伊翁在仆人们的帮助下搭了一座露天帐篷，并用从得尔福神庙带来的精美手绣罩在顶部。里面摆上了长桌，然后把盛满丰盛食物的银盘和装满葡萄美酒的金杯放在桌子上面。克素托斯派人到得尔福城去邀请那里的人都来分享他的快乐。不久，大帐篷里挤满了头戴花环的客人，他们尽情享用着美酒佳肴。当甜品端上桌的时候，一位衣着滑稽的老人走了过来，声称想为大家敬酒。克素托斯认出来他是克瑞乌萨的老仆人，就连声赞扬他的勤劳与忠诚，并让他做他喜欢做的事。

于是，老仆人就跑到酒架旁帮助客人倒酒。老人站在酒柜前，侍候客人。等到笛声吹起时，他连忙吩咐仆人撤去小杯，摆上金银大碗，好像要给年轻的新主人斟酒。果然老人走近酒柜，满满地倒了一碗酒。他趁人不注意时，向碗内放入能置人死地的毒药，将金碗轻轻晃了晃。老人悄悄地来到伊翁身旁往地上滴了几滴烈酒，算是祭祀。这时候只听见旁边站着的一个仆人不在意地骂了一句。伊翁是在神庙里长大的，知道在神圣的教义中这是一种不祥的预兆，于是便把杯里的酒全倒在地上，并吩咐仆人重新给他递上一只杯子斟上酒，然后用这杯酒进行隆重的浇祭仪式。客人们全都跟他这样做。这时，从外面飞进来一群圣鸽，它们都是在阿波罗神庙里长大的。鸽子飞进帐篷后看到地上全是浇祭的美酒，都飞下去争相抢饮。

别的鸽子都无恙，但呷饮伊翁倒掉的第一杯酒的鸽子，刚一沾酒就拍着翅膀，摇摆着身体抽搐而死。这使宾客们都大吃一惊。这时伊翁从他的座位上站起，愤怒地摔掉长袍，握紧拳头叫道：“想谋杀我的是谁？说呀，老人，因为你正是帮凶的人，是你在酒中下毒，并把杯子递给我的呀！”他抓紧老人不放。这老人惊恐万分，他承认他的罪恶，又说这样做是受克瑞乌萨指使。于是伊翁——这个被阿波罗的神谕许为克素托斯的儿子的人，离开帐篷，所有的人都在慌乱中拥挤在他的身后。在露天之下，在得尔福贵族们的环绕中，他高举双手宣示：“神圣的大地哟！你见证这厄瑞克透斯家的异国的妇人要毒杀我呀！”

“用石头打死她！用石头打死她！”周围的人异口同声地喊道，并跟着伊翁一起去寻找罪恶狠毒的女子。克素托斯随着人流，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克瑞乌萨在阿波罗的祭坛旁等待着罪恶阴谋的结果，可是，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远处的嘈杂声使她从沉思中惊醒并跳了起来。她还不知道外面是怎么一回事时，她丈夫身旁一名忠实于她的仆人急匆匆地抢先跑了进来，特地赶来告诉她阴谋已经败露，得尔福人要找她来报复。听到这个消息，克瑞乌萨的女仆人将她围了起来保护她。“女主人，你必须紧紧抓住祭坛，别放手，”她们说，“如果这个圣地不能让你免遭杀害，那么他们所犯的杀人流血的罪行，也是不可饶恕的。”

正在这时，一群暴怒的人在伊翁的率领下已经越来越近。伊翁愤恨地说：“神灵呀！帮帮我吧！这个未遂的罪行据说是我狠毒的继母策划的。她在哪里？她居然这么恨我！这条毒蛇在哪里？让我们把她从最高的悬崖上推下去。”人群中响起了一阵附和声。

他们来到了祭坛前。伊翁抓住了那个女人，虽然这是他的亲生母亲，但却被一无所知的儿子当成了死敌。他想拉着她离开祭坛，因为祭坛是她唯一安全的地方。阿波罗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杀害他的亲生母亲，就把自己的意愿和克瑞乌萨的阴谋以及正在发生的事告诉了他的女祭司。女祭司立即明白了主人的意思，也知道了伊翁的确不是克素托斯的亲生儿子，而是阿波罗与克瑞乌萨的儿子。她立即离开祭坛，找到了自己从前在神庙门口捡到的那只放婴儿的篮子，拿到手中，匆匆返回了祭坛。

克瑞乌萨正在拼命与伊翁撕扯。伊翁看到女祭司来了，立即就松开了手，恭敬地迎了上去说道：“欢迎你，亲爱的妈妈，我必须这么称呼你，尽管我不是你生的。你是否听说我刚逃脱了一场灾难。我刚刚找到了我的父亲，但是我这个狠毒的后妈却想要害死我，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全听你的！”

女祭司伸出一只手指警告他说：“伊翁，保持你洁净的双手，出发到雅典去吧。”

伊翁沉思片刻，反驳说：“杀死仇敌的人不是不算有血污的吗？”

“在听完我的话之前，不要杀害她，”女祭司威严地说，“你难道没有看见我手中的这只篮子吗？没看见在陈旧的枝条上我所缠绕着的新的花环吗？你过去曾被遗弃在这里面，我从中取出你并抚育了你。”

伊翁惊异地望着她：“母亲，这事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为什么将这秘密保持得这样久呢？”

“因为神要你在这样漫长的岁月中侍奉他，”她回答，“现在他给了你一个父亲，并让你到雅典去。”

“但这篮子对我有什么用呢？”

“那里面有包裹过你的麻布，亲爱的孩子。”

“麻布吗？”伊翁叫起来，“怎么，那是一种信物，可以引导我找到我的生母呀！”

女祭司给他递上开着的小篮子，伊翁热情地伸过手去，从里面取出一堆小心折叠着的麻布。他含着泪，悲伤地端详着这些宝贵的纪念物。克瑞乌萨也渐渐地恢复镇静，她一眼看到伊翁手里的麻布和小篮子，明白了实情。她跳起身来离开了祭坛，激动地叫起来：“我的儿啊！”她说完便伸出双手紧紧抱住惊异不已的伊翁。

伊翁却满腹狐疑地看着她，不情愿地挣脱了她的拥抱。克瑞乌萨往后退了几步，说：“这块麻布将证实我的话。孩子！你把它摊开，就能找到我当年给你做的标记。这块布的中间画着戈耳工的头，四周围着毒蛇，好像盾牌一样。”伊翁半信半疑地打开麻布，突然惊喜地叫了起来：“啊，伟大的宙斯，这是戈耳工，这儿是毒蛇！”克瑞乌萨继续说：“篮子里还有一条金龙项链，是用来纪念艾里克托尼俄斯篮子里的巨龙的。这是送给婴儿挂在脖子上的首饰。”

伊翁扒开篮子找寻，高兴地笑着，拿出了项链。“还有最后一个记号。”克瑞乌萨说道，“还有一个永不褪色的橄榄叶花环，我把它戴在我亲生儿子的头上。那是用从雅典第一棵橄榄树上采下来的叶子做的。”伊翁把手伸进篮子底部，果然又拿出来了一个依然翠绿的橄榄叶花环。“母亲！母亲！”他哽咽了，紧紧抱住母亲的脖子，在她的脸上不停地亲吻着。后来他松开了手，想去找他的父亲克素托斯。这时克瑞乌萨把他的秘密身世全部讲给他听，说他这么多年来忠诚侍候的阿波罗神正是他的亲生父亲。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过去那些事情的秘密以及此前对克瑞乌萨的误会，高兴地原谅了她对于她所不知道的人的图谋。克素托斯也拥抱伊翁，拿他当做他的义子和一种神赐的礼物来接待他。三人都到庙里感谢阿波罗赐予的神恩。女祭司坐在三脚坛上，预言伊翁将是一个光荣的种族的祖先，为了纪念他，这个种族将被称为伊俄尼亚人。对于克素托斯，她预言克瑞乌萨会替他生一个儿子，即多洛斯，他将是世界知名的多里亚人的祖先。满怀着快乐和希望，克素托斯和克瑞乌萨带着回来的儿子准备出发到雅典去，所有得尔福的人民都出来夹道欢送。 yKDHjlKQlSy9kbFWJWd0cJYo/uWQxUrPVM4qLMCOSq1j22iHnnZfQBzegxGeS+y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