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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前一部书 [1] 里专门描写了种族心理。本书将研究群体心理。

出于遗传的原因,每个种族里的每个人都具有某些共同特征,它们组合起来构成了该种族的心理。当其中的一部分人团结起来行动时,我们通过观察发现,仅这一聚集行为便会使这些人产生一些新的心理特征,它们与种族特征重合,但有时又与其截然不同。

有组织的群体在民族生活中始终扮演着重要角色,而这角色从未像现在这般重要。群体的无意识行动取代个体的有意识活动,这是当今时代最重要的特征之一。

我曾试图用纯科学方法,即在努力找到一种方法的同时对所有观点、理论和学说置之不理,来讨论群体的难题。我认为这是发现某些真理的唯一办法,尤其是像现在:我们谈论的是一个大家都非常感兴趣的问题。作为学者,如果想证明某一现象,那就不必考虑其结论可能会触犯到的那些利益。著名思想家戈布莱·达尔维拉先生在最近发表的一篇文章中提到我,说我不属于任何当代流派,有时还反对所有学派的某些结论。我希望我正在做的这项新研究值得这样的评价。属于一种学派,必然会受该学派的偏见和成见的影响。

不过,我必须向读者解释他为何发现我的结论与人们乍一看所得出的结论完全不是一回事。比如,我发现群体在精神上具有低劣性,包括精英群体;但我同时又说,尽管如此,干涉其组织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

这是因为我对历史事实做了细心的观察。我每次都发现,社会组织同人的结构一样复杂,我们根本不可能让它们猛然承受深刻的改造。大自然有时是武断的,但绝不会像我们认为的那样,所以嗜好深刻变革对一个民族来说是最可怕的事之一,无论这些变革从理论上看多么绝妙。如果这些变革能即刻改变民族心理,那它们就不是有益的——唯有时间拥有此能力。人类只受观念、情感和习俗这些存在于我们内心深处之物的支配。制度和法律反映了我们的心理,是心理需求的表达。它们源自人的心理,因而无法改变心理。

社会现象存在于民族中,对其研究离不开民族研究。从哲学上讲,这些现象可能有某种绝对价值,但在实践上只有相对价值。

因此,在研究某个社会现象时,我们必须从两个完全不同的视角审视它。这样我们就会发现,纯粹理性之教诲与实践理性之教诲常常是背道而驰的。这种矛盾性适用于所有材料,甚至物质材料。从绝对真理的角度看,一个方块,一个圆,都是被一些公式严格界定的不可改变的几何形体。从我们肉眼的角度看,这些几何形体可能具有完全不同的形状。因为透视法可以将方块变成锥形或方形,将圆变成椭圆或直线。这些虚构的形状比真实的形状更值得我们去研究,因为它们才是我们肉眼所见的东西,是照片和绘画可以再现的。非现实在某些情形下比现实更真实。用精确的几何形状画物体会扭曲本质,使其变得叫人无法辨认。我们可以想象这样一个世界:居民只能复制物体或给物体拍照却不能触碰它们,那他们就很难对物体的形状有正确的概念。如果一个物体的形状只被少数学者了解,那么它也不会有过多价值。

研究社会现象的哲学家应该牢记,除了理论价值,社会现象还具有实践价值,从文明发展的角度来看,唯有后者具有一定的重要性。一旦哲学家觉察到这样的事实,他们就会极其谨慎地对待那些定律强加于他的结论。

他的这种审慎态度还别有原因。社会现象如此复杂,要想全面了解是不可能的,它们之间相互影响的后果也是无法预料的。可见现象的背后有时似乎隐藏着不计其数看不见的缘由。可见社会现象仿佛一股强大的无意识作用产生的结果,对它们做理性分析往往是无用之功。我们可以把可见现象比作海面波浪,涌动的海浪让我们想到这片海域暗藏着我们所不知的海底风暴。观察群体,我们发现他们的大部分行为常常显现出群体极其低劣的心理。但也有一些行为,群体似乎受到某些神秘力量的操纵。古人称之为命运、本性、天意,我们称之为死亡之声。虽然我们还不了解这些神秘力量的本质,但绝不可以轻视其威力。民族内部有时似乎也存在着一些操纵着群体的潜在力量。比如有什么东西比一门语言更复杂、更合乎逻辑、更美妙呢?语言这东西,结构严密,意义微妙,如果不是出自群体无意识心理,又来自何处?学术性最高的科学院、最受人尊敬的语法学家只能勉强将那些语言规则记录下来,根本无法将它们创造出来。甚至包括伟人的绝妙思想,我们能断定它们都出自他们自己的头脑吗?也许它们是由孤独者创造的,可是,思想得以萌芽的这片土壤是由无数尘埃积淀而成的,群体的心理不就是这些尘埃吗?

群体或许总是无意识的,但这种无意识本身可能就是群体强大的一个秘密。在大自然中,只服从本能的生物,它们的某些动作出奇的复杂,令人惊叹。理性是新近出现在人类中的东西,还太不完美了,无法向我们揭示无意识的规律,更不可能取而代之。在我们的所有举动中,无意识所占比重很大,而理性则极小。无意识作为一种尚且不明的力量在起着作用。

因此,如果我们希望停留在狭隘的但真实的范围内,徘徊于模糊的推测和大胆的假设领域之外,那么我们只好观察肉眼可见的现象,并且局限于观察得出的结论。我们观察得出的所有结论往往都是仓促的,因为在我们所见的现象背后,还有我们看不清的东西,甚至或许,在这些看不清的事物后面,还有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1] 即《民族进化的心理定律》( Lois psychologiques de l’évolution des peuples ,1894)。——编注 IZ4ubx04UglFMblK/1NWv9fda7foljElOvmrzTFNvUMKVwtZMlJiOUfV5koDjm/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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