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生下个女儿,取名宁宁。生了孩子,林如在家休息一年,一心一意照料女儿,周光浩一如既往忙他的工作,两人关系时而平和,时而阴冷,愈加积攒了过多的抱怨,谁也不愿去主动调解改变。两人肉体上的亲密愈加变少,以至于他们已经不太习惯从前的彼此抚爱,夫妻关系正向着无趣的方向滑去。有一次他突然出现了障碍,接下来的一次仍然没有成功,这令他震惊而又沮丧,两人背着身子彼此沉默,羞于探讨问题所在,心里却清楚,一种无形的精神上的隔膜已冷却了他们的情欲。开始时两人在外面一如既往仍然给人恩爱的印象,但林如厌恶这种虚假,慢慢地,不是非要一起出席的场面,林如便坚决不陪在周光浩身边了。在林如看来,婚姻大概都是如此,爱情迟早要消失,剩下的就只有忍耐和牺牲了,那种始终水乳交融的情感,是这个世界稀少的搭配,不属于自己。而在周光浩,让他兴奋的永远是他在部里的前途,夫妻间只要相安无事便足够了。不久,入职刚满两年的周光浩升任副处长,在同时入职的一批人中,他得到了最快的提升。
正在周光浩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时候,一个久违的人物突然出现——那个被周光浩甩了的四川女子来找周光浩了,她叫明艳秋。
明艳秋跟周光浩分手后,刚开始并不特别伤心。当年周光浩写信跟她说他打算响应学校的一项倡议,去西藏的牧区支教一年,他希望在西藏的这一年,她能陪他度过。他算准了她不会跟着他去吃苦,她是个贪图享乐的人。果然,她回信拒绝了他,并说他这是在做一种虚伪的奉献。他就以此为由开始冷淡她,对她说他开始怀疑他们一起走下去的可能。她呢,自恃他不会轻易放弃她,凭着一时刚烈的性子,写信直接跟他说那就分手吧。过了一段时间她才醒悟过来,意识到周光浩是在骗她,他心里一定有了别人。她决计报复周光浩的绝情,想从四川跑去北京找周光浩,跟他大闹一场,当着众人的面戳穿他,极力羞辱他,毁掉他的好事。但正在这个时候,与一个男人不经意的见面改变了她的想法,也改变了她的命运。这个男人是美籍华侨,年龄比她大近二十岁,跑到四川来旅游,经人暗中设计在一个娱乐场合与她相识,立刻就迷上了她。他的妻子不久前刚病逝,他这回来中国,就是想找一个中国女孩,带她到美国与他共同生活,他在美国有一份不错的家业。明艳秋正处在愤怒而无望的痛苦中,此时想着有多少女孩梦想飞到美国那个繁华自由的世界去生活,须臾便动心了。她嫁给了这个美国华侨,跟他在美国生活了几年,现在她丢下他,带着几十万元的美钞回到了中国,希望在北京开辟一个新天地,赚到更多的金钱。
明艳秋来到北京,没有费多少周折便打听到了周光浩的去处,她心里不由得一阵惊喜,心想,这个满肚子心计的家伙果然是混成了个人物!
明艳秋选了个日子到周光浩的单位见他,她跟传达室的人说她跟他已约好在这里见面,但她忘记他办公室的电话了。“您帮我查一下吧,我们是同学!”
传达室的中年女人好像没有听见,不回答。明艳秋礼貌地笑笑,隔着窗口又说了一遍。女人立刻不耐烦了,大声斥责明艳秋,“我可不能帮你查,你就是找个同学,如果你要找部长,你说你是部长的亲戚,那我也把部长办公室的电话告诉你吗?你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中央国家机关!我能随便相信一个人?你要见这楼里什么人,得打电话让他出来,然后你登记,他签字,手续完备了,我给你一张进门条,你交给门口守卫,他才能让你进去,懂吗?这是规矩!这是讲规矩的地方!”
明艳秋继续冲着女人礼貌地微笑,见人家看都不看她一眼,这才不动神色地冷笑一声。她觉得以她揣着美国绿卡的高贵身份,不值得跟一个国内衙门口没有教养的看门人计较,她只是后悔怎么不向那女人对面的男人询问,或许就是不一样的结果。走出传达室,她想着办法。望着从这幢大楼进进出出的人,她决计找人询问,她相信总会有人认识周光浩并帮助她找到他。这办法很灵,一个年轻人热情地带她重返传达室,他接通了周光浩的电话,问周光浩认不认识一个叫明艳秋的女子,她在传达室呢。
周光浩着实惊了一下,“好的好的,我这就下去,你让她稍等!”周光浩没跟明艳秋对话,立刻挂了电话。此时他正在办公室接待他的导师王教授。王教授亲自跑到部里来给他的女婿疏通关系,他的女婿在一家贸易公司当董事长,公司某个重要项目的审批被部里卡住了,教授便利用来部里开会的机会希望跟那位他正好熟悉的有决定权的司长谈谈这件事情。开会前,教授先来见自己的得意弟子,向周光浩问计,见了那司长应该怎么自然地挑出那敏感的话题,是专门提起好,还是不经意地提起好。王教授虽然懂得不少谋略,终究还是有些学究气的,此番他甘愿将弟子当作先生请教。
放下电话,周光浩快速思考着,猜测明艳秋是通过什么途径找到他的,她的来意是什么。他埋怨那个没头脑的同事帮明艳秋打通了他的电话,但是转念一想,她只要想找就总会找到他的。他仿佛已经记不清这个昔日恋人的模样,等她的样子在他脑海里变得清晰起来的时候,他浑身震了一下,不光因为想起了往日的时光,而且因为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他骗了她!他跟教授说自己不能陪他了,实在是抱歉,他要立刻到楼下接一个从外地来的客人上来。王教授慌忙起身,不敢再占用弟子的时间,“去吧去吧,我们回头再谈”,他催促周光浩,摆了摆手,笑呵呵跟周光浩道别。
目送教授走远,周光浩紧急下楼。“我有能力对付,况且她找上门来也属正常,毕竟是曾经的恋人,她有这个权利,大家都可能会遇上这种事……”他想。等他走出电梯,他已经是一脸的坦荡,跟大厅里遇上的两个熟人轻松打招呼。
明艳秋本是个美人坯子,今天又做了精心的打扮修饰,等她光彩照人、婀娜妩媚地出现在周光浩眼前时,周光浩一扫心底里余留的忐忑不安,觉得这个人不像是要给自己带来麻烦的。“看样子她过得不错,这很好!”
“没想到吧?”明艳秋早用娇柔的微笑迎接他,盯着他的眼睛。
周光浩极力不让自己脸红,“是,是没想到。”他看她穿一身杏色印花丝衣、紧身白裤,高跟凉鞋里挤着涂了红色指甲油的精巧白嫩的脚趾。她的艳美和性感与她身上散发出的香水的味道混在一起,如一股气浪朝他袭来。
“不速之客,不高兴吧?你怕是早把我给忘了,今生今世都不愿再见到我!”
“说什么呢!”周光浩笑道,不由得还是脸红了。他很快感觉到她身上的变化,虽仍如从前一样的矫揉造作,却明显增添了几分高贵和洒脱。
“总不能在这儿站着说话,不想带我进去看看?”
周光浩略微犹豫一下,笑笑,便带她到传达室办理出入手续,然后领她进部里大楼。
明艳秋把进门条交给把守大门的军人,冲军人微微点点头,妩媚地说声谢谢,走进门去,然后侧身回头继续笑望着军人,向他展示她身体美妙的曲线。周光浩跟在后面,手伸进上衣口袋,掏出证件稍微向军人露了露,旋即收起,甚至没扫那军人一眼,就快步踏进门去。外人想进此楼绝非易事,需要办理繁琐的手续,而他理所当然地属于这座大楼,这给他带来一种不屑的感觉。他见过部长偶尔从这个大门进出时军人立正敬礼的那种场面,觉得那才是足够地拥有荣耀和尊严。
在一楼大厅会客的地方坐下,明艳秋莞尔一笑,冲周光浩道:“还是那么精神,一晃几年,更加成熟自信了”,然后她指指这幢大楼,“这地方就该属于你!”
“可别这么说,你也一样,还是那么……四川那个地方真是养皮肤!”他故意从话语中带出四川,觉得她不像是从四川来的。
“没错,四川那个地方确实养皮肤,但还有更养皮肤的地方!”
“你没在四川了?”
“要是还在四川,哪敢跑到首都来拜见一位前途无量的政府官员,让人家几句不冷不热的话就打发走!”说着明艳秋鼻子里哼了一声,露出讥讽的神情,不等周光浩回应,立刻接着道,“这几年我一直在美国,我在那儿嫁人了。”
周光浩微笑着点点头,没有显出特别的惊讶,心里在说:“果然!看她这身穿戴、这副腔调,我便有了预感。”但他立刻感觉不应该做这样淡泊的反应,他就赶紧冲她笑着说一句,“这好啊,很不错!”接着问一句,“入籍了?”
“没有,”明艳秋诡秘一笑,“都争着抢着加入美国籍,我才不,有个绿卡就够了,万一哪天中国发达了,我还继续能当中国人呢!”
周光浩不由得哈哈大笑。
“庸俗,是吧?”
“不不,我倒佩服你的远见!”
“算了,谁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明艳秋盯着周光浩,“不过,不管怎样,我相信你不愿看见我过得惨不忍睹,是吧?”
“我当然希望你好。”
“我要是不好,你会怎样?”她头故意一歪,挑着眼皮看着周光浩,带着一种故意不怀好意的摄人的微笑,那曾让周光浩迷恋不已的美妙嘴角变换着迷人的弯曲。
周光浩一笑,道:“你不会不好,我想不出你不好的样子。”这是他见她前就已经想好的台词。
明艳秋掩嘴失笑,“这一点你永远不会变,从来都不会让人问住,总有最佳的回答。千万别以为我这是嘲笑,我可是在赞美你,说实话,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智慧的男人!”
“没法觉得这不是嘲笑。”
明艳秋继续笑,停顿片刻,突然问,“结婚了?”
“是,结婚了。”
“不知是那位仙女有这等福缘,被你这个绝顶智慧之士相中了!”
周光浩低头微笑,不语。
“好了,那就不问,我也学点美国人的精神,尊重隐私”,明艳秋道,然后说她这次回来打算在北京买一处房子,她的弟弟在北京上大学,这房子就让弟弟先住着,再以后她就把她父母从四川接到北京来生活,说他们不愿意跟她去美国,就想陪着他们的宝贝儿子。“总之,今后北京是我常来常往的地方了,也许我就待着不走了!”她快乐地说。她故意不把自己要在北京创立公司的事讲出来,她以后会选择合适的时机跟他说。
两人聊着天,微笑对视,各自盘算。周光浩回忆自己当初是怎么厌倦了她的,他试图找回那种感觉,但是这种努力瞬间就被瓦解了,他没想到她不仅变得如此风情妖娆,而且还那么怡然自信,就像自己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眼前这个女人也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明艳秋了。他猜测这个昔日的情人的出现将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隐隐觉得这是个不好的兆头。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要不要从今天开始就斩断继续跟她交往。她呢,盯着他,此时也揣摩着他的心思,心想以后有的是机会跟这个人斗智,看吧,今天只是开始。
“怎么?Don't you invite me to lunch?(中午不邀请我吃个饭吗?)一起喝杯咖啡也好啊。”
周光浩看看手表,故作一惊,说一会儿要参加一个重要的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结束,今天时间太仓促了,能不能容他再约个时间。
明艳秋清淡地一笑,叹口气,“我刚才还跟自己打赌呢,你要是推托的话,会不会不用开会这种标准的借口,I'm wrong,(看来我错了,)我都不值得你想出一个新鲜点的借口打发掉。”
“不不,不要误会,部里最近确实忙得很,你是不了解……”周光浩紧着摆手解释。
明艳秋往别处望望,突然转脸直视周光浩,“怕我缠住你?当年用个骗术甩了我,我都没来缠你,你说现在会吗?”
周光浩脸立刻红了,见她之前他想好了如何对付这个可怕的话题——保持沉默,让脸上带一点愧意,但是要坦然地面对,躲不过的事情就不要躲。但是他没想到真的亲临其境自己竟会如此慌乱。
“时过境迁,过去的不提了吧……”周光浩结结巴巴说。
“我记得过去的痛,但是我来见你不是来提过去的,不是要你还我什么,你也还不了我什么,尽管你欠我的。我是来跟你建立友谊的,总可以做个朋友。一切都光明正大,你用不着害怕我。如果我真的让你不舒服,连个朋友都做不得,我这次见了你,不会再有下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