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光浩借助文涛和刘莉莉攀上了谢副部长。不久,部长转任别处,谢副部长众望所归变成了谢部长。
谢部长上任后很快启动人事调整,提拔了一堆亲信,提升周光浩任办公厅副主任,于是,周光浩终于进入了司局级官员的行列,在中国的官场,这是俗称“高干”的起点,虽是起点,许多人却一辈子在为这个位置而奋斗,即使抢在退休前能得此头衔也倍感荣耀。有了这个头衔,在医疗上便能享受一种特殊的待遇,可以住进高干病房里去。消息一出,部里再次炸锅。这周光浩历经三朝,竟绝处逢生,屡受上峰青睐,节节上升,此人背后到底有个什么为人不知的靠山呢?没有不透风的墙,其中内幕后来不胫而走,人们背地里唏嘘感叹,周光浩这小子命里就是个不能不往上走的人,让这小子不走运,也难!
谢部长在部里蛰伏多年,根底深厚,此番坐上了第一把交椅,便更是权倾十面、一言九鼎,无有不服者。谢部长对前任那套重用好人的理念嗤之以鼻,甚至怀疑其真实性,认为不过是沽名钓誉,为自己立面旗帜而已,为官一任,总是要立面旗帜的。谢部长不想给自己立旗帜,他看得明白,搞政治就是走钢丝,凡事此一时彼一时也,立了旗帜,便等于是捆了自己手脚,失去变通,以致常常弄出个“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结局,沦为历史的笑柄。他喜欢神秘行事,不被人看透,他认为权力给他带来的最大的心里享受不是张扬显摆而是隐蔽暗算,但是谢部长又有一个无法克服的嗜好,就是喜欢长相姣好的女性和精神帅气的男子站在自己的身边,他总愿意自己有个赏心悦目的好心情,觉得这是他手中的权力理应给他的回报。谢部长的癖好,人人皆知,于是,前任部长没走几天,部里的气氛已开始大变样了。专为部级领导服务的女服务员全部更换,换到谢部长身边的是一个终于被谢部长点头认可的顶级漂亮的姑娘。连开会时给部长倒水的服务员也指定了一个专门的小姐。中午用餐,彼时前任部长不大喜欢在专供几个部级领导使用的部长小餐厅就餐,常常不打招呼便一人跑到乱哄哄的大食堂,独自排队取食、随意就坐,与偶识的干部同桌说长道短,颇显亲切。自谢部长上任,这一景象便不再出现,谢部长只在部长小餐厅就餐,且每到用餐时刻,其余部级领导须赶着先行来到小餐厅,此时周光浩和部长秘书方引领谢部长走出办公室,一部专用电梯早已停着等候,下了电梯,部里后勤负责人和一位专职的漂亮女服务员已在电梯门口迎候,一众人等左右簇拥,将部长送进小餐厅。开始时,周光浩将谢部长送进部长小餐厅,自己紧着跑到大食堂快速吃几口饭,便立刻赶到小餐厅门口等候部长出来,不久,谢部长见周光浩如此勤勉辛苦,一时动了感情,特令周光浩和自己的秘书在小餐厅就餐,座位在一个角落处单设。
周光浩对谢部长感激涕零,他感觉倚仗谢部长信赖,自己再不用像过去那样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了,这是他自进了这座大楼以来头一次能畅快呼吸的时刻。但是周光浩告诫自己,前面的路还长得很,一定要深谋远虑。他决心吸取以前的教训,要求自己再不能自以为聪明而左右逢源,让人觉得他是个脚踏几只船的小人。今生遇上了谢部长,这是上天的恩泽,他必须如奴仆对待主人一般对谢部长保持绝对的忠诚,把自己的一切寄托在部长身上。他甚至在哲学里为自己这种极端的做人方式找到依据,叫做深刻的片面性。他发现极端虽然往往是一种冒险,但,但凡成大事者,无一不是走了极端,而所谓辩证法,从来就是教人前怕狼后怕虎,得个自保而已。他有了这种觉悟,感觉浑身变得轻松无比,整日马不停蹄为部长忙碌,不仅不觉得辛苦劳累,反而感到快乐充实。谢部长偶犯小疾,在医院待了三四天,虽有医护人员精心服侍,周光浩仍放下工作,跑去医院昼夜陪护,并且极力封锁消息,将部里想要探望部长的人挡在门外,好让他安静修养。部长身边本不缺曲意逢迎之辈,但像周光浩这样心思缜密、言语得体、办事稳妥的人,部长却觉得并不多见,愈加感觉用得称手,不久竟一发离不开他了。
但周光浩官场得意,情感上却愈发陷入困境。他让他身边的两个女人都对他产生了不满。首先,他马不停蹄早出晚归的作息严重影响了林如的生活,她便决定不再与他同一个房间就寝。两人甚至在家事上也做了明确分工,尽量互不干预。如此,夫妻本已淡漠的关系便几乎变成冰冷了。周光浩原先对这场婚姻已经不抱希望,他甚至等着她有一天提出离婚,他想那时他会假装痛苦,先恳求她不要这样绝情,经过几番斗争后再遂了她的意愿。但是自从那天林如突然决定参加文涛和刘莉莉的婚礼,在婚礼上被刘莉莉大加赞赏,刘莉莉又在谢部长面前替他极力美言,帮他跟谢部长搭上了关系,他立刻就改了主意。他决定无论如何他和林如的婚姻必须维持下去。他不能冒这个风险——因为婚姻失败而坏了他在文涛和刘莉莉心目中的形象。因为心理上发生了这种变化,加之工作的繁忙,周光浩便有意无意地冷淡了明艳秋。那明艳秋何其聪明,从周光浩的表情言语中立刻察觉到异样。她起先还耍性子,欲擒故纵,由着他疏远她,倒要看看他能否离得开她。但不久她就感觉自己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所谓欲擒故纵,或许正中了他的下怀。周光浩不光来去匆匆,不再与她尽情缠绵,而且在电话里的态度也变得淡漠疏离。她意识到他的心思出了问题——他升官了,怕她影响他的前程,想甩掉她!她被他激怒了。
明艳秋坚决不允许周光浩从她的生活中消失,想起她已经被他抛弃过一次,这次眼看就要跟他走到一起,却又再次遭他厌弃,她简直要疯掉了。她不想低三下四讨好她,知道这样只能让他心变得更硬,男人都是如此!这一天她打电话给他,请他晚上过来,他说他恐怕抽不开身,没说几句便匆匆挂了电话。她在房间里独自一人喝了许多酒,愤怒之下她给他发了条信息,这些年来头一次用了威胁的语气。她写:“圣经上说,有人打你的左脸,那就把右脸也伸过去,有人要你的衬衫,那就把外套也给他。我不这样,我正相反!”
周光浩看见明艳秋发来的这条信息,吓出一身冷汗。他想他也只是在认真与不认真之间对她做出点淡漠的表示,却立刻遭到她如此直截了当、不留情面的反应。他过去一直以为自己是了解女人的,是有办法对付她们的,现在却愈发地意识到她们的可怕。她们变脸像翻书一样快,没有过渡,令他猝不及防。林如如此,明艳秋也如此。他并不反省自己的过错——是他首先突然对她们变冷的,他想到的是他怎么遇上的都是这样的女人——他只能尽情尽力让她们满意,而没有权利让她们不满意!但是好歹林如不会威胁他,明艳秋却是这般锋芒毕露、咄咄逼人,往日的妩媚柔情顷刻不见。盯着明艳秋给他发来的那条信息,他脑子里跳出几个愤怒的字眼——“这是个恶毒的女人,我早该知道!”他跟明艳秋保持了好几年不干净的关系,今天头一次深深地感到后悔,他猛地想起很久以前那个住在什刹海的大师要他谨防色诱的话,不由得胆战心惊。他深感自己如今的位置来之不易,在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刻,明艳秋却给他带来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坐在椅子上小心谨慎地抚摸着自己肩膀上的那颗痣,他感觉自己从未像今天这样踌躇满志,同时又从未像今天这样脆弱不堪。
周光浩给明艳秋回了个信息,写:“哈哈,耍小孩子脾气!你不知道我有多忙!好了好了,晚上过去,乖乖等我。”然后他便在办公室里到处翻腾寻找大师的联系方式,他很想跟那位大师立刻见上一面,请求指点。这几年,这位大师已是名声大噪,在他周围经常是高朋满座、名流云集,他超人的预测未来的本领在网上到处传播。周光浩想,凭自己现在的地位,又是旧识,大师应该愿意见他一面。
没找到大师的电话号码,周光浩下午找了个空时便急匆匆直接登门去见大师了。大师仍住什刹海原处,门庭却早已面目皆非,把邻家的院落买了下来,两厢合并,一起修缮得阔绰高级。周光浩敲开大门,门里出来个衣着朴素的漂亮女子,周光浩问大师在家吗,女子点头,笑问是刘先生吗,周光浩忙自我介绍。不等周光浩说完,女子早阴下脸去,说来这里的人都是约好的,没约好,大师是不会见的,说罢转身便走。周光浩紧着喊住女子,取出自己预先写好的一张字条递给女子,道,“烦请把这个交给大师,我在门外等十分钟,如果不见回应,我立刻就走。”女子冲周光浩上下打量一番,又犹豫地接过字条看看,勉强一笑,道句“那您稍等”,便进门了。
不多时,大门开了,还是那位女子,出门即冲周光浩鞠躬,红着脸笑盈盈道,“大师让我请先生进去。”
周光浩进门,瞅见庭院里整洁肃然,不见一丝杂物,仿佛进了道观清净之地。女子将周光浩引进正室,大师已从里屋出来。其人穿一身黑色丝绸马褂,上面隐隐绣着八卦圆形图案,身材细长,面目清秀,眼睛炯炯发光。大师定睛打量一下周光浩,微微一笑,道,“老朋友,但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周光浩忙回应,“大师好记性,”然后冲大师深鞠一躬,“不好意思,冒昧打搅大师了。”大师点点头,问道,“专意而来?还是顺便造访?”周光浩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但立刻双手一摊,故作一种自嘲姿态,正欲回应,大师抬手示意他不要说,笑道,“阁下必是路过此地,顺便进来看看,跟我随便聊聊闲话。以后再来,也一定是这样,我这里,只有那些演员、商人们,他们才应该特意而来。”周光浩心领神会,未敢答言,只是不住点头。
大师请周光浩坐下,女子端上茶来,大师吩咐女子,若有约客来,可请其先在厢房稍坐。女子退下,大师再次打量周光浩神态,道,“表面的气度早就有了,但,记得从前内心沉稳朗达,现在反倒是不够从容镇定了。阁下将来是要掌大权做大事的人,人中俊杰,国家栋梁。”
周光浩大惊,大师竟一眼看破自己内心。他自己也发现随着他在仕途上的一步步上升,他的自信反而越来越下降了,内心里经常涌动着过多的不安。他冲大师惶恐说道,“惭愧,缺乏定力而又愚钝不堪,一直想来请大师指点,又怕打扰,不够资格。”
“不敢当,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阁下年轻有为,谨慎自然必要,倒也不必杞人忧天。”
周光浩极力保持镇定,不敢随意多言,只等大师发问。
大师站起身,在别处取一张白纸和一支笔过来,放周光浩跟前,道,“阁下随便写一个字在上面,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不要犹豫,就写一个字,我便知阁下来意。”
周光浩愣一下,不知所措,但立刻想起明艳秋,便在纸上写了个“秋”字。
大师看着周光浩把字写下,脸色渐渐变得严峻,拿起纸端详良久,放下,问道,“是个女人的名字吧?”周光浩叹口气,低下头。大师笑笑,“还请远离这个女人。”
“我也正是这样想的,但……有些晚了,原先不知深浅利害,陷得很深,如今想脱身怕是不大容易,弄不好会酿成大错……我很担心她反目成仇,要弄个鱼死网破,还请大师指点。”
大师坐下,不动神色,饮一口茶,沉思片刻,道,“不疾而速,不行而至。阁下暂不可寒其心、绝其情,只可安其神、顺其愿,用时间慢慢消磨她的希望,让一切归于淡漠,舍此别无它法。记住,女人只会报复无情的男人。”
周光浩一时大悟,慌站起身拱手致谢,又怯怯问道,“不知此事何时可以了结,天意如何?”
大师微笑摇头,道,“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也。自天祐之,则吉无不利,阁下不必忧虑。”说罢起身,“今天只能说这些了。”
周光浩从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道,“不成敬意,还请笑纳。”大师紧着止住,“大家都知道,我从不收官员酬谢,阁下若是商贾之类人物,我倒不客气了!”说罢哈哈大笑,又道,“有事尽管来,不定哪日,我可能还会有求于阁下”,一边笑一边将那信封放回周光浩的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