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涛和刘莉莉的婚礼由刘莉莉的哥哥一手操办,准备在他那个公司设在郊区的培训基地里举行,这个地方归他管。莉莉出嫁,将军很想亲自筹划婚礼,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特别地费心一番,方体现出女儿金贵、父爱如山,但碍于自己身份特殊,怕在别人面前失了尊贵威严,只好遗憾作罢,郑重立了几条规矩,提了几点建议,便由着自家儿子去安排了。
文涛不希望这个婚礼办得过于隆重特殊,小心翼翼跟刘莉莉的哥哥刘一纯说出自己的想法。刘一纯翘着二郎腿以一种不屑而又老练的口气冲文涛道,“放心,当然是小范围,不是什么人想参加就能参加的,想送礼就有资格?但有些人也不是能拒绝的,这个我自有分寸,”然后摆摆手,“这事你不用管,你也不懂,踏实做你的新郎官,把你的新娘子哄高兴就好!”
“什么话!我是要哄的吗?”刘莉莉不满哥哥的腔调和言辞,她的这位兄长对文涛有一种骨子里的轻视,这让她很反感,她知道他在暗暗报复她,因为她对他那个在电视台做女主持的小娇妻一向很看不起,经常爱答不理。“刘一纯,”她直呼她哥哥的名字,接着冲他喊道,“你可不要借我的事情给你自己捞好处,让我发现了,我就到首长那里告发你!所以你最好是按文涛说的办,简简单单就好,两个人幸福不幸福跟办个什么样的婚礼没什么关系,那都是臭显摆,没素质!”
“看看,我给你们办好事,换来她这么个态度,我图的什么!”刘一纯笑着冲文涛摇头,在文涛肩膀上拍拍,道,“我怕她,以后看你的了!”接着又揶揄莉莉道,“我要是给你办得不好,那也不要紧,你接着还能在文涛家再享受一次!”
刘莉莉冲文涛笑,道,“倒忘了,你们家准备得怎么样了?是文家娶媳妇进门,你们家那个婚礼才是正式的!”
文涛一时怔住,不好立刻说出来他已经决定不在家乡办婚礼了。之前文家早已经在热火朝天地准备了,亲朋好友对这门光彩照人的亲事议论纷纷,都翘首以盼呢。但文涛害怕在家乡举行婚礼,少不了会惊动当地的一众官员,都跑来上礼庆贺,那真是要他命了,因此便假传将军的旨意让自己父母断了这念头,他知道他的父母断不敢违背将军的主张。果然,一听是将军家的态度,文涛的父亲在电话里先叹息一阵,接着便跟儿子说那就一切听人家的吧,“看看,我们还真没考虑到影响不好的事,平民老百姓想得就是简单……好啦好啦,这事就不提了,我跟亲朋好友也有个交代。”
婚庆请柬发了出去,消息很快在特定的圈子里传开,一大堆人惦记着带着厚礼到将军府上跑一趟。刘莉莉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外面有廉洁的好名声,便谨记他的嘱咐,把找她的人都挡在了门外。但是,这些天她回到家经常看见母亲正接待着什么人,见她进来,便慌慌张张结束了话语,客人一脸谄媚,点头哈腰匆匆告辞。多数都是半生不熟的面孔。刘莉莉问母亲这些人来家里做什么,母亲脸一红,笑道,“都是你爸爸从前的部下,听说你结婚,想送份礼,我哪敢收啊,收了还不让你爸骂死,都打发走了!”
“您不让进门就是了,明知道是来送礼,还让进来!”刘莉莉不高兴道,知道母亲是个不大能守住底线的女人。
“大老远地专门从外地跑来,又是熟人,我总不能连门也不让人家进,你爸知道了,也会怪我,说我摆架子,你爸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他老说我爱摆架子。”
“这事我得跟我爸说说,他的部下,不经过他同意就私自奔家里来了,这也太随便、太没规矩了!”
将军夫人紧着制止,“算了算了,反正打发走了,不管谁,以后再不让进这个院了,除非你爸说话。”
刘莉莉不由得生疑,趁母亲不在跟前,把保姆叫来,问道,“最近有不少人来吧?”
“嗯嗯,”保姆点头道,“比平时多些。”
“知道都是为什么事情来吗?你听到了什么?”
保姆惊了一下,赶紧摆手,战战兢兢答道,“我不知道,什么也没听到,在这里我知道自己什么能听什么不能听,我懂规矩,莉莉……”
“行了行了,看把你紧张的,”刘莉莉嘻嘻发笑,“我又不是责备你不懂规矩,我也就是好奇,每天回来都看见家里有人,所以问问你。”
刘莉莉心里不安,总觉得母亲瞒着父亲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她在楼上楼下各个房间到处搜寻,想发现点什么。这时突然看见母亲从一间总锁着的房间里出来,那是父亲的军事研究室。将军夫人扭脸看见女儿,吓了一跳,紧着把钥匙装进裤兜,接着推了推门,知道锁上了,这才放心。莉莉走过去问,“您有这屋钥匙?我可知道这屋子没有爸爸的批准,谁也不能进的。”
“我总得给他打扫一下,谁也不让进,屋子还不脏死!”
将军夫人略显慌乱的神态令莉莉疑惑,她故意张大眼睛瞅瞅母亲,然后嗯嗯两声,装作无事一般扬长而去。
莉莉琢磨怎么才能从母亲那里拿到那间屋子的钥匙。思来想去觉得趁母亲洗澡的工夫行事最为妥当,接着她又想出个法子,让母亲不得不立刻去洗澡。她拿着瓶香水跑到母亲跟前,兴冲冲道,“妈,你闻闻这香水,人家送我的,号称婚礼香水,正宗法国货!结婚那天我就用它了!”没等将军夫人答话,莉莉早将香水瓶扬起,嗤嗤在空中猛喷几下。立刻,屋子里香气扑鼻,直让将军夫人闻着晕眩恶心,急叫道,“快拿走这东西,你想用是你的事,我不喜欢,你爸更讨厌!他回来闻见这股味道,会发脾气的,你不知道吗,你那个小嫂子,你爸最讨厌她身上有股香水味,躲她远远的!”
“呀,这我倒忘了!”莉莉假装闯了祸,惊慌失措,赶紧去开窗户,驱散味道,又在母亲身上闻闻,“完了完了,全是香水味,我爸回来一定会闻到,这东西一沾上,味且走不掉呢,您赶紧换件衣服吧!浑身上下都得换……您干脆洗个澡吧,光换衣服不行……啊呀呀,我真是闯祸了!我也赶紧去洗澡,千万别让我爸回来闻到这味!”
一阵吵吵嚷嚷、嘻嘻哈哈,几番紧催力劝,将军夫人不由分说被莉莉弄去浴室洗澡去了。莉莉把将军夫人随身携带的一串钥匙拿到了手。
刘莉莉紧跑几步,来到那屋子门前,用那串钥匙一把一把试着开锁,很快把门打开。门前有一面屏风挡着,屋里黑乎乎的,刘莉莉感觉是厚厚的窗帘把窗户遮了个严严实实。她把门关好,手摸索着在墙上找灯的开关。终于摸到,一开灯,她被突然在眼前出现的景像惊呆了——整个屋子堆满了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各色礼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屋子尽头贴墙放着一排大纸箱,刘莉莉走过去打开其中一个纸箱,看见里面整整齐齐满满摆放着崭新的百元钞票。
将军忙完公务很晚才回到家。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客厅,在那里坐一会儿,定定神,一抬头,看见莉莉站在楼梯中间一动不动冷冷地望着他。
将军笑了,顿时觉得身上有了精神,“这么晚了还不睡?”
莉莉不答,盯着将军,仍站着不动。
“这是跟谁闹别扭了?一脸不高兴,想告状是吧?”将军站起身往楼梯处走,在楼梯下仰着脑袋冲莉莉笑,“跟你妈闹别扭?”莉莉摇头。将军哦一声,“不会是跟你那个大博士吧?”见莉莉低下头,将军以为猜对了,哈哈一笑道,“他是个老实人,你跟他闹矛盾,我看一般情况下是你的问题,我可不支持你摆公主威风,总不能老让人家让着你……你不用向我告状,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去,睡觉去!”说着将军走上楼梯,走近女儿时在女儿肩膀上拍拍,“睡觉睡觉!没什么大不了的!”
莉莉转过身,突然喊住将军,“爸,我想跟您谈谈。”
将军愣一下,停住,“必须吗?”
“必须!”
“好吧,十分钟,我可累了。”
莉莉急步上去,一边道,“您来我房间吧。”
进了莉莉房间,将军坐下,问道,“你自己不能摆平?你们闹的是什么别扭?这马上要结婚了……”
莉莉低头半天不语,将军感觉到了女儿今天不同寻常的严肃,正要凑近询问,莉莉抬起头盯着将军道,“爸,我进那间屋了,你那间军事研究室。”
将军的表情突然凝固住,盯着女儿。好一会儿,将军身子往后一靠,问句,“你怎么看?”
莉莉道,“我听到的都是您正直清廉,现在才知道,大概听不到的才是真实的。”
将军朝房门瞅了一眼,正色道,“说话要谨慎,就是在自己家也不能随便!”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挡不住。”
“我知道,只要有一次挡不住,就永远也挡不住了。”
将军叹口气,“你说,莉莉,你能看见一个人的心吗?一个人来向你表忠心,你凭什么相信他,凭什么要接受他这个忠心,想对你表忠心的人可多得是!”
“那屋子里面的东西就代表忠心?”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一个人想得到什么,就得先牺牲点什么,是吧?他们总得牺牲点什么,不然他们凭什么?他们何德何能?这年月,你说人身上还有什么?只有利益了,谁不是为了利益二字!”
“爸,军人论功行赏……”
“论功?”将军打断女儿,嘲笑道,“现在是和平年代,没仗可打,有什么真正的功?一级一级报上来的功,你能相信吗?我是一步步上来的,知道这里面的水分。再说,很多真立了功的,人不错,但并不适合当领导,有些人居功自傲、目中无人,你能重用他吗?你用他,他还以为离了他地球都不转呢!”
“您这话让真正忠诚事业的人寒心!”
“呵,忠诚!”将军点点头,脸上似乎带着赞赏的微笑,紧接着就很不屑地哼了一声,坐到椅子上去,“我跟你说,莉莉,生下你的,你生下的,只有这种关系彼此才有忠诚,别的都真真假假,此一时彼一时,背后都是利益,你想想是不是?喏,现在你跟我,我们是父女关系,在这个房间里说毫无保留的话,永远不担心谁会出卖谁,这个才叫忠诚!”
刘莉莉大惊,“爸,这是平民老百姓的思维,您是高级首长,您忘了您是怎么教导我的了?做人总要有信念,那些话你从来不信?……你让别人信,你不信?”
“不要跟我这样说话!”将军有点恼怒,涨红了脸,“高级首长也是人,也吃五谷杂粮,也有七情六欲!信念是一回事,行为是另一回事!我的信念仍然没变,人是可以不断修炼,变得无私,只有无私才最幸福。”
这种话莉莉听着可笑,道,“爸,您手里握的是国家资源,不属于您个人,您想过没有,您这样做迟早会出事的!”
将军脸色难看,沉吟不语,半晌,冲莉莉一笑,“你就装着什么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可我知道了!”
“忘掉!你过好你的日子,活得单纯一点,什么也别想……好吧,我跟你保证,从今往后,那种事不做了,还来得及!我早就下了决心,但你那个妈妈,她收不住,她是个祸害!”
“这一切都是您的责任!”
“好啦好啦,以前的事情不追究了,可以从头开始!”将军站起身,不看着莉莉,准备离开,但似乎觉得不能就这样走掉,就背着手在屋里踱起步来,问莉莉道,“你跟文涛相处得好吧?”
莉莉不语,等将军回头瞅她,她才低头回一句“挺好”。
将军点点头,捂着嘴巴咳嗽一两下。咳嗽几声常常是将军心里感觉不舒服时一种下意识的调整,会立刻让他变得从容起来。果然,咳嗽一过,将军便想起件事来,他问莉莉,“文涛的导师要来北京治病,来了吗?”
“明天到”,莉莉仍低着头回答。
“哦,明天……你见了他,可以代我向他问好。”
“可以?”莉莉挑起眉毛问,带着一点嘲讽。
将军一时没反应过来,瞅瞅女儿的表情,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手指点点女儿,笑一笑,“找我的毛病!好啦,今天聊到这儿,改天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