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周光浩回到家就把文涛的事跟林如说了。
“他这个人太固执,你道理越讲得明白,他越逆反,不可理喻!我想,这时候我们得帮他,这是他人生关键的机遇,错过了也就不会再有。”
林如给女儿缝补袜子,关心周光浩说的每一句话,这消息让她心烦意乱。但是,她听着,一句话不说。她觉察到他在关注她的反应,带着一种不寻常的神秘的表情,她的呼吸不禁急促起来。
“扔了吧,就是一双袜子,”周光浩笑道,看林如不作声,就又回到刚才的话题,“我说服不了文涛,你不跟他谈谈?”
“这是文涛自己的事情。”林如道。
“当然,是他自己的事情,但是真的可惜!”
“换了你呢?”林如突然问。
周光浩一惊,没料到她会问跟文涛一样的问题。“怎么这样问呢?”
“怎么不能这样问呢?”林如脸上浮着嘲笑,“假如有这么一位将军女儿看上你周光浩了,你会动心吧?我是说现在。”
周光浩哼了一声,道,“荒唐!”
“并不荒唐,你运气不好!”
“看看,又来了,议论文涛议论到我身上了,我还不如不说,以为你要是跟他聊聊,他没准会听你的。”
林如在周光浩脸上扫了一眼,“听我的?为什么会听我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凭感觉。他……”
林如快速做自己手里的活,等着周光浩把话说完。但是他突然停住不说了。他瞅她一眼,笑笑,善意里隐隐带着轻蔑。
两人沉默一会儿,林如停下手里的活,直直望着前方,然后一边继续做活,一边平静说道,“我最好不跟他聊,要是聊的话,我可能会支持他按自己的意愿行事。”
“这样啊,”周光浩叹口气,“如果这样,就别去聊了,你这样的态度会更加坚定他的想法,让他自己决定吧。”他抠抠额头,沉思一会儿,接着又道,“他虽然固执,但是胆小,那女的缠上他,我看他不好摆脱,没准慢慢的就被人家俘虏了……希望如此,我们听他好消息吧!”
林如心里泛起波澜。深夜躺在床上,周光浩已经呼呼睡去,她侧着身一动不动,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她不愿意明确此时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心境,但又无法控制自己愈发蔓延的情绪。她知道不管文涛做出怎样的选择,那是他的自由、他的生活,与她无关,或者即使与她有关,又有什么意义呢?但是,她想,假如连这个都没有意义,那什么是有意义的呢?生活还给她剩下什么呢?
她看着依稀透着点亮光的窗帘,想起那天她在这个窗前跟站在楼下的文涛彼此相望的情景,不由得生出沉重的失落,觉得自己今后的生活将暗淡无光——哪怕是自己欺骗自己,她也再没有梦想了。
“但是我真是好自私!我能给他什么呢?我给过他什么呢?什么也没有!可我却觉得他应该永远白纸一张般地存在着,心里面永远珍藏着那份原始的情感……是啊,好自私!”她这样想,突然觉得心里好受了些。她就继续责备自己,“我不该跟他诉说我的不幸,我那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难道不是为了点燃他的情感?尽管当时不清楚,也没有多想,但是现在看来是的,的确是的!这是多么自私不耻的念头!他听了能怎样呢?他只能为我难过,而且他跟他还是朋友,我把他引入到了一个难堪的境地!”于是林如想起那天文涛给她打电话的事情,她止不住羞愧万分,为自己情不自禁说出的那些没有分寸的话。
“那么,我是不是应该见见他呢?把自己装成另外一种样子,让他完全丢开我,再不以我为念……他会怎样想呢?他会觉得别扭或者看出我是故意的吗?……还有,我应该劝他跟那个将军女儿结合吗?这桩在别人眼里显而易见的美事对他意味着幸福吗?……”她脑子里一时千头万绪,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想清楚什么。“但是,有什么意义呢?”她突然又坠到最开始时的迷惘和失落。她闭上眼睛,不看眼前的窗帘,她觉得一扇能看到希望的窗户永远对她关闭了。
“是的,这是不应该的,我不能去见他,以后也最好不见……以后会怎么样呢?……不定哪天也许会收到一张精美的请柬,去参加他的婚礼,”这时她听到周光浩翻身的声音,他似乎醒了一下,很快又睡着了。“这个在我身边躺着的人会高兴的,我知道他不会嫉妒他,他跟他有多年的友谊,更重要的,他会借着文涛也爬进那个圈子,结识他最想结识的人,这才是他最想得到的!”
林如失眠了。她的睡眠一直不好,自从经历了那次周光浩被带走调查的事件后,她更是经常陷入失眠的痛苦。她怀疑自己已经有了抑郁的倾向。“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曾是一个多么热爱生活的人!是他毁了我,他浇灭了我的希望,我爱过他,但是他似乎从来没爱过我,他只爱他自己。他在外面是个猎手,回到家里是个巨婴。他懂得爱,他几乎什么都懂得,他就是因为懂得太多,便自以为是,把我给他的最珍贵的情感丢掉了。他不想珍惜,因为他觉得不重要,事情就是这样……而文涛,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一直珍惜着,他们两个是多么不同啊!也许得不到的是最好的,但是假如当年是我跟文涛走在了一起,他现在会像文涛一样还保留着对我的感情吗?不,他不会!他早找了别人,他不会把精力浪费在没用的事情上,这是他一贯的风格。在许多人眼里,他是个好人,连文涛也这么认为,只有我了解他,他在别人面前隐藏了太多的劣性!”
林如头开始疼起来,她知道自己无法入睡,头会越来越疼,就起身去吃片安眠药。她知道她惊醒了身边躺着的人,他不再发出呼呼的声音,但是他一动不动。她不由得冷笑,再次躺下时,她想,“这个人就这样伪装着,将会在我身边躺一辈子……”她已经记不清他们有多长时间彼此不碰对方了。她不接受一个沾惹了别的女人身体的男人,她感到恶心,而他则假装不明就里,让这种尴尬的情形随着时间慢慢遗忘,变成习以为常的冷淡。
第二天整整一上午林如都恍惚不安,她强打精神备了一会儿课,便坐在沙发上发呆。她希望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持续着的不好的情绪很快过去,她害怕晚上再睡不着觉,那种煎熬太痛苦了。她收拾了一下宁宁的房间,然后给自己母亲打电话,询问父母的生活状况,母亲跟她笑说一气家庭琐事,她跟着附和,一时间母女笑声不断。挂了电话,她沉浸在一股温暖的情绪中,但转眼间,她就突然感觉头脑空荡荡一片了。
林如拿起手机,心不在焉地看里面的信息。她意识到自己想做一件重要的事情,只是故意在拖延时间,或者想用别的事情干扰自己,好忘掉这个计划。但是,她终归不能躲避自己的痛苦,她坐到电脑跟前打算再备一下课时,她双手捂着脸,长长地呼吸,突然把手机拿起来。她拨通了文涛的电话。
电话无人接听,再打一次,长时间的铃声,仍无接应。林如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生出绝望的感觉。她在想也许文涛不想接她的电话,正如他上次在电话中所说,他害怕她的倾诉,那让他无所适从,或者,那个将军家的千金小姐正跟他在一起……她也想他可能在参加什么会议,手机处在静音状态,他没时间注意有人给他打电话。“但不管是怎样的情形,有什么意义呢?”她心里重复着这一句她经常问自己的话。
林如走进卧室,站在窗户前,她觉得她站在这里,文涛就会感知到她的呼唤,不管他此时正在做什么。她经常相信这个,认为两个互相牵挂的人在某些特别的时刻会有神奇的心灵感应。
这世间的必然是一种不可知的操控,无法解释。林如站在窗前刚刚几秒钟的工夫,她收到了文涛手机发来的信息,上写:暂不能通话,等我回电!林如把手机贴到胸口,她向窗外望去,瞬间觉得美丽明媚的阳光洒入自己心中。
一刻钟后,文涛给林如打来电话。林如仍然站在窗前,她希望美好的预示得以延续。文涛说刚才正在院长办公室谈事情,不方便接她的电话,实在是对不起。
林如听着,不说话。
“你在听吗?”
“嗯,”她应一声,仍是无话。
“周光浩跟你说了?”
“嗯,他说了。”
“我不让他告诉你,他还是说了……”
“我不应该知道吗?”
“不,不是……我只是,我觉得这事很快就会结束,我只是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
“正当的理由是你心里一直爱着一个人,你放不下她!”
林如惊讶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她马上就后悔了。文涛顿时说不出话来。
林如慌乱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你忘掉这个。”
文涛更加慌乱,回道,“我从来没有忘记,我指的是……我好像不应该出现,我是个没用的人,要是我当年勇敢一些……”
“你现在同样可以勇敢!”
文涛无言以对。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勇敢,更无法想像那勇敢的后果。
“我不是随便说的,说出来我也害怕,但……要是我愿意一直过着不变的生活,心里再也没有希望,要是……好吧,我不说,我已经说了,我知道我不好,我没有权利这样说……”林如不由得有点激动,脸烧得厉害。“我们在哪儿见一下好吗?”她突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