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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光浩带着女儿宁宁到医院看病。排队挂号用去十分钟、排队等着进诊室用去半小时，周光浩不停地看表。终于抱着宁宁进了诊室，还没跟女大夫说几句话，女大夫低头快速在病历本上书写，然后开个单子，不由分说，先让周光浩带着孩子去验血。排队交钱、排队验血，然后坐着等结果，四十分钟后周光浩拿到验血结果带宁宁再次坐到女大夫跟前，中年女大夫扫了一眼验血单，说没什么大事，咳嗽主要是天气干燥引起的，北京今年的夏天太干燥，这种天气大人小孩都应该注意，便又低下头快速书写，不一会，打印出一张单子，往周光浩那里一推，道，“给孩子开了两种药，按时吃药！平时多吃蔬菜和水果，多喝水！”不等周光浩回应，早目无表情地喊一声，“下一个！”
周光浩说句谢谢大夫，抱着宁宁站了起来，细看单子上写着些什么。一个扎着马尾式发型的少妇领着个小男孩紧着过来坐下。
“他哪不舒服？”大夫瞥了一眼少妇的孩子，问。她的头依然不抬起来。
“大夫，可能是什么东西没吃对，连着吐了两回，又跟我说头有点晕，不会是中毒吧，吓坏我了，赶紧带他来看看……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大夫一声不吭，只顾快速地在病历本上写着些什么，照旧先让少妇带着小男孩去验血。
“好好，谢谢您，一会儿再来找您……验血需要多长时间呢？”少妇回过头小心翼翼问一句。
大夫不答，没有喊她一天中喊得最多的那三个字了——“下一个”，而是叹口气，想休息一小会儿，她闭着眼睛仰头活动活动脖颈。
“验血快，拿到结果大概需要半个小时，也许更长。”周光浩对少妇说。
“是吗？”少妇惊了一下，看周光浩一眼，“那我知道了，谢谢您！”
“这就是现实！”走出诊室，周光浩禁不住感慨，“不知道离那一天还有多远——那时候就再也不用看医生的脸色！到处是脸色！”
周光浩抱着女儿从医院出来，便觉得有些累了。宁宁好像是能够感觉出父亲的心理似的，一出医院门，她就不让他抱了，嚷嚷着要自己走。他就把她放到地上。
“她的确很不容易，不过，做母亲跟做父亲总是不一样。”他想，想起早晨起床时发生的事情，他宽阔的脸上立刻浮上了一层困惑的神色。“她是个好女人，就是脾气太坏了，这里当然有我的问题……不过，也不能这么坏的脾气”，他不由得想起了另一个女人，眉头皱了起来，看了看手表。
周光浩叫辆出租车将女儿送到幼儿园，哄着她吃了药，写了张字条：“验了血，正常，勿担心！开了两种药，医嘱多喝水，多吃蔬菜水果。汇报完毕。”然后将药和字条一并给了老师，请她转交他的妻子，说妻子上完课后会来接女儿的。办完这些事，他又看看表，已过了十点半。他急匆匆从幼儿园走出来往单位赶。他要去单位等明艳秋的电话，他跟妻子说的所谓讨论部长发言稿的事发生在昨天。
周光浩前不久刚刚晋升为处长，有了自己单独的办公室。赶到部里，他先去两个副处长的房间露个面。副处长王子越仍坐在老位置上，看见周光浩，立刻举手跟他打招呼，一边道：“没事，周处。”周光浩笑着点点头。他在家里预先跟王子越通了电话，说自己要晚到一会儿，处里若有要事就请支应一下。周光浩迅速升任为他的上司，彻底将他改造成了一个服服帖帖的下属。另一位新来的跟周光浩差不多年龄的女副处长紧着站起，把一份文件双手递给周光浩，道，“按您的指示，我又改了两遍，也不知道我领会的对不对，周处多指点！”周光浩接过文件翻看了一下，道，“小娜的第一稿粗糙了些，所以你就费劲了，你改过的肯定好，我回去看看，学习一下。”“这可不敢，周处！”女副处长脸立刻涨得通红。“大家谁比谁强吗？”周光浩笑道，脸转向王子越，“在一起就是互相学习，你看王处，老资格了，在这个处里，可以当每个人的老师，谁敢跟他较真吗？我更不敢，以前我就怕他挑我的毛病，关键是他每次挑都挑在点上！”说完周光浩大笑。王子越装出诡秘的样子指指周光浩，冲对面的女副处长愉快说道，“这是在批评我呢！”
从两个副处长的房间里出来，周光浩立刻听到外间大屋里快活的对话。
“得了吧，我才不会上那个当呢，现在假东西比真东西还多！”
“假货里也有好东西，有的假货是费了功夫的，这你得承认。”
“可是栽上一次就够恶心的。”
“听你这话的口气，好像你栽过？”
“我？我可没栽过，但是我见过别人倒霉，我的一个表姐……”
陈娜，大家都叫她小娜，正跟她办公桌对面一个叫马天宇的男青年热火朝天聊着，陈娜眼睛盯着一份文件，左手从抽屉里抓着瓜子吃，右手玩弄着一支笔，在拇指和食指间飞快转动。马天宇则在操作电脑，不住地把头转向小娜，一副自在快活的样子。
“那你表姐可是吃大亏了。”
“她呀，她不记，她根本不记教训，以后接着还是上当，这种人真是让人没办法！”
周光浩笑着走近小娜，拍拍她肩膀，“油料作物，吃太多容易胖，你这样减不了肥！”
小娜吓了一跳，从椅子上跳起来。“周处，不好意思，我现在就扔掉，全扔掉，再也不吃了！”马天宇紧着把头低下，玩命地敲键，故意发出很大的响声。
周光浩哈哈一笑，“没批评你，好啦，你们忙吧！”跟大家一挥手，转身离去。
陈娜突然想起件事情，赶紧喊住周光浩，“对了，周处，有个电话打到我这儿了，找您，说是您的同学，大概半小时前，我把您办公室的电话告诉他了。”
“哦。”
周光浩立刻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猜想难道是明艳秋吗？找不到他就把电话打到小娜那里？“但是，这个号码是我很久以前用过的，早就归了小娜，她怎么会知道呢？这不对！她也没有这个必要！”
周光浩正琢磨着，电话响了。
他盯着电话，故意让它响了几下，这才拿起话筒。
“是周光浩吗？”对方是个男性，头一句便愣愣地直接问。
周光浩惊了一下，觉得对方口音有点熟悉，却是一时想不起来。“没错，我是周光浩”，但是不等对方回应，周光浩霍地站起，一脸惊喜，大声道，“文涛？是你吗？文涛！”
“是我是我，找到你了！”
“你这小子！你这个家伙！你还活着！”周光浩兴奋地连连喊骂。他有很久不这么直抒胸臆肆无忌惮地跟人说话了。
“嗯嗯，还活着，”文涛憨笑，“打听到你一个电话还是错的，幸亏人家告了我这个电话，那个女孩，大概是你的部下吧，说你晚来一会儿……”
“得啦得啦，不说这个，你现在在哪儿？在哪儿给我打电话？”
“我在北京，住的地方正好离你单位不远，公交车三四站地。”
“是来出差吗？你博士早毕业了吧？”
“见面向你汇报吧，你忙吗？我去见见你。”
“现在？”周光浩稍微犹豫一下，立刻道，“好！你立刻来！我等你！你估计多长时间会到？”
“二十分钟吧，我也不知道。”
“好！二十分钟后我在大楼门口等你！”
放了电话，周光浩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了一小会儿，坐到椅子上去。文涛的样子在他脑子里闪现着——时而腼腆、时而激动、时而倔强。周光浩不由得笑起来，自语道，“这小子，消失了五年！我还真是想他！”然后就猜测他的这位朋友会在什么地方高就，“他一定是留校任教了，这家伙只会做学问”，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