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证明“我”存在的工作比较顺利,人就有存在感、意义感,就会感到幸福。但是现实中,这个工作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比如,我们用“我行动故我在”的方式来获得“我”的“存在感”,于是就需要行动。做什么行动都不要紧,只要行动着就行。这种行动不需要有别的什么目标,因为只要行动了,就实现了其作用——证明“我在”的作用。就像小孩子的游戏中用沙子盖城堡,这个城堡不需要用来住人,盖好的城堡再弄塌也没有关系,因为小孩子的快乐来自这个过程。行动证明了我在,有意义了就快乐了。
但是,“我×故我在”被证实的时刻也带来了这样的感觉:“如果我不能×,那就不能证明我在。”当然在逻辑上,“我×故我在”并不意味着“我不能×我不在”,因为一种证明方式失效,还可以用另一种证明代替。但是,即使我们用另一种方式代替了,另一种方式也同样可能失效。比如一个人原来是长跑运动员,他在跑步中得到了人生的意义感——我跑故我在。后来他不幸因车祸残疾,绝对不可能跑步了,于是他不仅仅是不能跑步而已,他的人生意义都被剥夺了。他会非常痛苦,因为他没有存在感了。但如果他后来找到了某种新的方式(比如写作)来获得存在感,那他还可以继续感到“我在”。但是,他也会意识到,这种写作也不是安全的,因为他有可能遇到新的灾难,使得他没有办法写作——也许他会生病而丧失写作能力。因此,不安全感就会产生。
对以行动的方式来证明“我在”的人来说,行动一旦停止,存在感也就会随之失去,“我”的证明就会随时被威胁,这个“乐园”就有破灭的危险。也就是说,你无法保证“我”能够持续存在,也许你有些时候能让“我在”(也是骗来的),但不能因而确定“我一直在”。用其他的方法来获得存在感,也都一样会遇到这个问题,那就是“我一直在”是难以得到的,“我在”的乐园随时面临崩塌之危险。
我们可不可以一直行动而不停止呢?不可能。别的不说,首先人是必死的。而我们活着的时候,所进行的所有活动,到我们一死就必须要停止,因此死了就会失去存在感。死亡之所以令人畏惧,就是这个原因。死亡让我们所有追求存在感的活动被迫停止,死亡让我们必须面对“无我”的现实。因此只要想到自己会死,人的所有存在感、意义感和它们所带来的幸福感就都是不踏实的。除非一个人不知道死亡,否则这种不安全感就是无从避免的。
在我们意识到“我没有办法一直在”之后,不安全感出现,随之会有多种消极的情绪或感受。其中最大的情绪是对死亡的恐惧——我们人类几乎所有的恐怖故事都无非是关于死亡的恐惧,从这些恐怖的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到人是多么地怕死。另外,还会有一种非常根本的抑郁,一种存在性的抑郁,这种抑郁是因为“不管你是什么人,生活得多么好,但是最终还是一场空。任何美好的东西都不能永存”。《红楼梦》中林黛玉的抑郁,就是这种存在性抑郁,而不是一般人所以为的,因为小性子而抑郁,因为寄人篱下的感觉而抑郁,等等。林黛玉听到“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大为感伤,正是因为她的抑郁是在如此深的层面。也可能有人不是抑郁,而是发愁。“我该怎么办呢”这种存在性的“愁”,就是李白所经常说的“千古愁”。
在下一圈开始的时候,这些情绪和感受会和最初的存在焦虑混合起来,从而形成更强的一股情绪能量。这种存在焦虑和后面的情绪感受混合后的情绪,我们称之为“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