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汤盆里的炖杂鱼咕嘟冒泡时,我正踩着湿漉漉的石板路冲进水乡一隅的土菜馆。慌忙坐下,发现这个童书作者的聚会只稀稀拉拉来了七八个人。拿起筷子,发现桌上每副碗筷边都立着个玻璃娃娃——半个手掌高的人偶,戴着藤蔓缀成的冠冕,眼皮被烧制成永久的闭合状态,像是一个安睡的孩子。
“出版社要开发人偶盲盒了?”我戳了戳邻座编辑的胳膊。
她神秘地竖起食指:“嘘,这是‘引梦烛台’,可以点燃蜡烛用来冥想。”
主编放下筷子,敲响酒盏:“大家玩个‘我有你没有’吧,都得说真事啊。”
烛火随话音摇晃,玻璃娃娃的冠冕折射出蛛网状的光斑。
接下来我听到的故事,大家都以为是童话,然而讲述者——坐在我左手边的林老师——却说这事千真万确。
当时她还是一个刚上小学的孩子,因为家里大人太忙,所以经常由她来照顾两岁的妹妹。周末放假时,她喜欢到县城里买好吃的,妹妹太小不能一个人待在家,她就把妹妹放在旧化肥袋上面,一路拖着去县里逛街。有天晚上她在家写作业,在小床上睡觉的妹妹忽然哭喊了两声,她直到写完作业才去看,却发现妹妹不见了,小床上横着一块幼儿模样的冰块,头上还戴着柳枝扎成的花环。她一把抱起那个冰块,冰块却倏然融化,只余湿漉漉的柳枝。
晚来凉意,屋外传来柳枝抽打窗棂的声响,我颈后的碎发悄然竖起,玻璃娃娃紧闭的眼角好像凝出点点水珠,沿着瓷质的睫毛散开。
“后来他们都说那是我发烧时做的梦。根本没有什么妹妹,家里就我一个孩子,”林老师把筷子插进鱼眼,“可你们看……”她撩起左袖,腕间赫然有道环形疤痕,像是被极细的荆棘缠绕过。
轮到我时,檐角的铜铃突然清脆地摇晃起来。我说:“说起来各位可能不信,小时候的我曾躺在木盆里顺着河道漂流,芦苇丛的萤火虫排队托着我,送别的柳枝箍着荆棘缓慢扎进我的眉毛。”
我望着林老师,微笑着说:“我也希望那是个梦而已。”
选自《小说界》
2025 年第 4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