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真躺在床上,手里下意识地紧紧捏着已经卷成一卷的曲谱,默默地回想着今天弹错的那个音节,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她已经连着两次在排练时失误,曹懿却一直稳定发挥。林真此前一直自得于自己纯熟的技术,乐团的钟老师也常夸她稳重。可今天解散时钟老师略带责备的眼神,一直浮现在她的脑海。旁边传来舍友均匀的呼吸声,林真重重地翻了个身,抬手拉上了窗帘,遮住窗外不知是路灯还是月亮散发出的耀眼的白蒙蒙的光,试图进入梦乡。
一进入四月,乐团就开始紧锣密鼓地排练了,再过半个月就到了市里的比赛,学校非常重视。林真本以为首席的位置自己板上钉钉,不料半路杀出一个曹懿,形象、技巧均不逊于她,林真只能继续加倍地练习,却进步甚微。
林真一下课便往排练室赶,天上阴云密布,已经飘起了小雨,雨丝斜斜地穿过白杨树冠,树叶上的浮灰被冲洗下去,显出浅绿的叶脉。她庆幸自己带了把伞,四月的风还凉得很,被雨淋上一场非同小可。林真到的时候,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她蹲下来,一面绑指甲一面拿琵琶,地面上腾起细小的尘埃,连着窗外的土腥气一齐往鼻子里钻。不留神对上曹懿似笑非笑的目光,林真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才发现裤腿上全是泥点。她本来想瞪曹懿一眼,曹懿却不再看她,转身拿起琵琶向舞台走去,路过她旁边时,轻飘飘扔下一包纸巾。
林真特意在结束之后加练了一会儿,她锁好排练室的门,正要从包里找伞,却发现窗边还有一个人影,定睛一看,是曹懿。窗外雨下得很大,林真犹豫了一会儿,手不经意间摸到那包仿佛残存着余温的纸巾,还是走上前去,用伞戳了戳她的肩膀:“我正好带着伞,要不要顺路送你回去?”曹懿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住哪儿?”林真呼吸停滞了一下,就怒气冲冲扬长而去。曹懿一边笑一边追上去,顺手挽住了她的胳膊。
路上人很少,雨滴打在地上,反射出路灯亮晶晶的光,好像一把钉子撒在了地上。积水潺潺向排水口流去,上面还浮着被打落的玉兰花瓣。林真走在曹懿边上,感觉有点不自在,曹懿却浑然不觉。曹懿比林真高出半个头,撑着伞不紧不慢地和林真闲聊,好像林真才是那个借伞的人。曹懿慢悠悠地对林真讲起她小时候为了不练琴,天天和家长斗智斗勇,每逢上课前一晚只能抹着眼泪练习,还常常被邻居投诉的趣事。林真笑得前仰后合,忍不住顺着她说起自己从前老是丢指甲,结果有一次在垃圾袋底下找到了。
林真此前只远远见过曹懿一次。那是在一次颁奖典礼上,曹懿作为学院代表上前领奖,林真和舍友去做志愿者。舍友偷偷拽着林真议论曹懿,说曹懿是独行侠,还没靠近,一股冷气就先飘过来了。话音未落,曹懿恰巧经过她们身边,裙摆带起的风把签到表掀起了一个角。林真瞟了一眼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样子的曹懿,也深表赞同。舍友还欲和林真说些什么,老师过来催促她们赶紧就位,她们只好各自往自己的位置走。
雨水在头顶敲出细密的鼓点,她们绕过琴房,二楼的某扇窗里飘出断续的《战台风》。她们谁也没提比赛的事,直到宿舍楼下的肥猫飞快地从她们身边跑过。曹懿笑着说这只猫一点都不怕人,看见谁拿着吃的就摇着尾巴来讨好,她还喂过好多次。
林真听着曹懿带着笑意的声音,忽然想,曹懿好像也没有她想的那样坏。林真略微扭头瞥了曹懿一眼,蒸腾的水汽把手掌的墨迹模糊了,可眼睛像被水洗过一样亮。
还有一个星期就要演出了,钟老师再次找到林真。林真自从同曹懿走过一段路,心里虽然对曹懿早已抛去敌意,却依然惦念着首席的位置,她为这次演出付出了太多,总是割舍不下。林真看钟老师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眼镜折射出锐利的光,不由得手心有些出汗,一口气就这样提了上去,她猜不透钟老师到底是什么意思,心里七上八下。直到第二天钟老师当众宣布由她当这次演出的首席,这口气才长长舒出去。
上台前夕,林真照例开始调音,谁也不会想到一个月前才换的琴弦也会绷断。钟老师很着急,赶紧让人去找曹懿。断裂的弦如同银蛇,张牙舞爪地盘踞在琴上,林真一瞬间感到浑身的血液凝固了,她蹲在地上,冷汗从脊背上流淌下来,可又感觉到释然。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慢条斯理的。林真抬起头看着曹懿,曹懿也蹲下,将手摊开向林真伸去,一根琴弦就默默躺在上面。林真怔怔地盯着她,曹懿不自在地别过脸去,问她:“你到底要不要?”林真猛然站起来,将琴弦连同曹懿的手一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选自《安徽文学》
2025 年第 9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