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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会结束，我往盥洗池倒完茶渣，还剩一点泡烂的梗叶糊在过滤口抠不出来。我忐忑地走出卫生间，刻意回避清洁阿姨的目光，免得罪魁祸首被她当场认出，抓个现行。
不料低头走过时我被阿姨叫住，她递来一部沉重的老式手机：“阿文啊，帮阿姨看看，这个订单为什么不能付款啊？”
我接过手机，点了几下，从碎纹纵横的手机屏幕上找出待付款订单页：“一定是你重复下订单了，取消一个就好。”
阿姨一面重复着“这样就行了吗”“还是你懂”，一面收回手机。她掏出一块黑腻腻的抹布，弓着背，在污洗池里来回揉搓，池中水迅速变黑。她茫然地直起背，甩了甩两只关节粗大红肿的手，对着哗哗的水龙头喘气。
我刚刚似乎瞟见“医院”“门诊”的字样，随口问了句：“阿姨你要看病啊？”
“关节……受不住，一碰冷水就疼。”
“茶水间放有治跌打扭伤的药酒，抹上或许有点用。”
阿姨一听忙摆手：“我刚刚打扫完，不好进去。”停顿了一下，她补充说：“我鞋脏。”
我一转头看见视觉宣传部门的李玉站在厕所的一扇门前：“一大早不知道谁在里面磨洋工。信号屏蔽器都开着，也不知道在干吗。”
她怒气冲冲地说：“本来女厕坑位就紧张，还总锁着这么一间。维修中维修中，从我入职到现在两年了，还没维修完吗？”
我拉着她离开厕所：“你这么激动干吗？去四楼上也一样的。过几天跟物业反映一下，把那个上锁的隔间打开看看是怎么回事。”
李玉又故作神秘地凑到我耳边，说：“有一回我加班到晚上十点，走之前尿急，一个人摸黑上了个厕所。我听见最后那个上锁的隔间传来东西碰撞的声音，我一拍门板，就没动静了。我中午下楼就去找物业说这事，让他们把锁打开。”
最后一个上锁的隔间，好像早就存在了。门上还常贴有一张黑体字打印，A4 纸大小的告示：“厕所维修，暂停使用”。这些隔间仿佛复制粘贴一般。
周一返工，还没来得及送出药酒，就听到清洁阿姨回乡的消息。
“回乡？之前没有征兆啊，她在天台晒的被单还在，是不是去别的公司了？”见我问题太多，李玉又答不上来，她便转头跟其他人八卦去了，说阿姨清早起来，特意梳好头发打扮得体体面面。
难道是诊断的时候检查出其他病了吗？是过于严重还是难以负担呢？我急于询问，却发现偌大一个办公楼，没有一个能回答的人。
“阿文，那个隔间……打开了。”李玉突然从工位站起身，好像有什么话要说。看了看我的脸，又错开眼神，没有直说。
五分钟后我走进厕所，原先挂着“维修中”字牌的木门大敞，露出深棕色的背面。拨开人群，转到隔间正对面，面朝我的是一个十分拥挤的空间。
清洁用具倚在毛玻璃窄条窗台的边缘。为保护隐私，女厕的窗开得格外高，一道几何式的光直直射下，拖把抹布便像摆放在供台，看上去尤为神圣。
角落因底轮磨损而被淘汰的办公椅上，堆放了几个用以储物的鞋盒，顶部架着一只烫褪印花的塑胶红脸盆，盆里摆了几瓶用废弃饮料瓶盛装的、自己调制的清洁剂。吸盘挂钩处几把漆面脱落、露出铁丝的晾衣架上挂着枣泥红的大衣，十分平整。不远处紧贴排水管放着一张不能完全展开的折叠行军床，床边靠着一柄印有隔壁公司标识的展会赠品雨伞和使用痕迹极重的旧水壶。床下一块面朝下的会议展牌盖住坑位，一部边角磕碎屏幕的低端手机，一只红得不彻底的柿子色坤包，一双洗刷干净的黑布鞋整齐地码在一边……墙面洁白。
选自《小小说月刊》
2025 年 8 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