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玻璃窗,洒满阳台。妞妞依偎在姥姥的怀里咯咯地笑个不停,也不知和姥姥在玩什么游戏。妞妞稚嫩清脆的笑声吸引了她,她忍不住往阳台那边看去:这样温馨的场景,让她愣怔了片刻,这不就是她小时候梦寐以求的画面吗?这个对妞妞柔情似水、百依百顺的人是自己那个铁人母亲吗?
她和母亲的关系一直疙疙瘩瘩的,两个人之间就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薄冰。小时候,她多想像邻居家的女儿一样,在母亲的怀里撒撒娇。可是,她没有机会。在她的记忆中,母亲一直在忙,忙定员定量,忙增产增效,忙设备运转……工厂的一切好像都和当副厂长的母亲有关。就连休息日也不得安宁,家里那台红色座机就像是被施了魔法的妖怪,叫个不停,撂下电话,母亲把她托付给邻居后,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她站在一旁,看邻居阿姨给女儿扎小辫子,辫子上的红绫子就像蝴蝶翕动的翅膀,飞呀飞。阿姨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惋惜地摇头,说她的头发短得连一个望天辫都扎不上。那时她做梦都想拥有一头长发,可是母亲一点也不在意她的想法,头发稍长一点,就会连哄带骗,毫不留情地拿起剪刀,“咔嚓”一下,给她剪了一头乱糟糟的短发。看着哭哭唧唧的她,母亲一边用手往下按她支棱巴翘的头发,一边说她就适合留短发。
“乖,别乱动,等编好了,你再玩拼图。”母亲的话打断了她的回忆。她再一次把目光投向阳台,简直有点难以置信,原来母亲在给妞妞编小辫。妞妞的头发能扎小辫子了?母亲要实际操作了吗?她抚了一下自己的短发。长大后,她也没有留过长发。
妞妞出生后,当退休的母亲提出要来给她看孩子时,她内心是排斥的、拒绝的,她不想让女儿跟母亲那样粗糙的人朝夕相处,还有就是担心母亲根本就不会带孩子,她可不想让女儿像自己小时候一样散养长大。可是,当看到母亲祈求的眼神,她还是软下心来。
母亲来了之后,在手机里下载了各种宝宝辅食喂养教程。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她居然还下载了一个编小辫的教程,为此还买了一个长头发的洋娃娃,在洋娃娃头上开始模拟练习编小辫。她看出母亲的心思,说:“人家老太太都去跳广场舞,你却天天在家编小辫,妞妞才多大呀,现在还是个‘光头强’呢。”
母亲听后不以为然,说:“那不是一眨眼的事。”
母亲说的一眨眼还真是快,转眼间,被母亲喂养得白白胖胖的妞妞都两岁了。
“听姥姥的话,别动,马上就编好了。”母亲随着妞妞的扭动而移动身体。
她停下手里的活,慢悠悠地走过去,一边陪妞妞玩拼图,一边酸溜溜地说:“学的花样还真不少!”
母亲的手没停,看了她一眼,说:“不学我也会呀,我的手巧着呢。”
她撇撇嘴,说:“那我小的时候,你怎么没有给我编过小辫呢?”
母亲抬头,瞪大眼睛,说:“怎么没有?那时你小,当然不记得了。”接着又抵赖道:“你不是扎着小辫去的幼儿园吗?”
看母亲一副无辜的样子,她说:“你就装糊涂吧,我的那两根‘望天辫’,还是邻居阿姨给我扎的呢。”
母亲自顾自地笑了,说:“那时你就人小鬼大,记忆力还挺好。”
“我当然记得。”上幼儿园那天,邻居阿姨说她的头发像假小子似的,跑回屋找了两根皮筋,快速地给坐在母亲自行车上的她扎了两根望天辫。
“快,递我一根皮筋,不要那个大红的,俗气,要那个玫红的。”母亲撒不开手,对她一番支使。
她从装有上百根皮筋的袋子里,找到一卷玫红的皮筋,抽出一根递给母亲。
可能是总保持一个姿势累了,妞妞有点想挣脱出来,又被母亲圈在怀里,柔声哄着:“快了,快了,要不是你妈在这儿捣乱,姥姥早就给你编好了。”
“瞧瞧,这又赖我身上了。”她站起身,在暖暖的阳光里伸了个舒服的懒腰。
看着妞妞发辫上错落有致、搭配不俗的皮筋颜色,她在心里一阵点赞,但表面上还是酸溜溜:“怎么着,这颜色搭配也练得炉火纯青了?”她又看了一眼放在旁边的纯白色公主裙,满眼羡慕:“我小时候,你给我穿的衣服就是红配绿,俗不俗啊!”
“那时也没有这么多颜色搭配啊,能穿暖和就不错了。再说,我哪有时间啊。”母亲抬头看了她一眼,终于说了实话。
“就是啊,我的铁人妈妈,那时你差点把我送给邻居家,让我当他们的女儿。”说起小时候的事,她还耿耿于怀。
母亲嘿嘿地乐了,说:“那我可舍不得。”
终于给妞妞编好了满头的小辫子,母亲仔细端详,满意地点点头,还不忘瞪她一眼:“这一大早,你说你还吃一个两岁小丫头的醋。”
她忍住笑,为了弥补她的不应该,殷勤地给妞妞换上漂亮的公主裙。祖孙两个穿鞋下楼,母亲一边走还一边说:“今天幼儿园要演节目,可不能迟到啦。”
窗外,母亲领着蹦蹦跳跳的妞妞沐浴在暖阳里,妞妞的小辫子一翘一翘的,就像飞舞的五彩斑斓的蝴蝶。
眼前的一切让她心里荡漾起一片柔软,心中哪还有什么冰呀霜呀的,早就融化得无影无踪了。
选自《辽宁日报》
2025 年 5 月 29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