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泽湖鱼类繁多,长期在水上漂的人都擅长烹鱼。临淮靠湖,渔民上岸后常赶集购置米面油盐。他们每次也会捎带一些鱼肉丸子。湖上人都知道临淮鲁笑做的鱼肉丸子鲜嫩入味,爽滑可口。鲁笑做的鱼肉丸子,童九吃过一次就记下了,并叮嘱黄六请鲁笑再做些白鱼肉丸尝尝。
刚好,管七钓了许多白鱼,黄六拎着白鱼找到鲁笑。鲁笑听说是九爷想吃白鱼肉丸,满脸赔笑,收下鱼。黄六不走,看着他做。鲁笑坦荡道:“咱渔民都盼着九爷长命百岁哩!”说着,用刀将白鱼的脊骨和两边类似肋骨的大刺剔除,随后将鱼片铺在案板上,双刀齐舞,很快鱼片成了鱼糊,他将鱼糊捧放进黄陶盆中,拿来六个鸡蛋,只取蛋清,拌着适量食盐,开始搅和,直至均匀。鲁笑生柴火烧水,等锅中清水沸腾,洗净手,只见他左手抓起肉泥,用力一挤,从虎口冒出一个圆球,右手持汤勺顺势一挖,滑进沸水中。鱼丸半浮片刻,随即捞起,整个过程干净利落。
童九尝了一口白鱼丸子,眉头微皱,示意黄六也尝尝。黄六接过鱼丸,尝了半颗,只觉嫩滑味鲜,好吃哩。童九又夹起一个白鱼丸子,让黄六学着自己慢慢品,黄六放舌尖上用牙一点一点嚼,发现门道来了,这鱼肉里面有细小碎刺,如果不放舌尖上慢嚼,几乎是感受不到肉里有细小的碎刺。喜欢细嚼慢咽的童九这一细品,不高兴了。那么好的白鱼竟把刺放在里面做成丸子,可惜了,这不存心埋汰人吗?黄六也觉得鲁笑有点过了,嘴上说着恭敬九爷的话,活里却藏着刺,这事做得不敞亮。不过,这鱼肉丸子虽有刺,不细品,根本吃不出来,更不影响口感,只是他知道当家的是过不了心中这道坎。他要上岸找鲁笑讨个说法。
再次见到鲁笑,黄六单刀直入,问起鱼肉丸子里面有刺的事。鲁笑一听笑了,说:“冬天的白鱼珍贵,若去掉那些细刺,会浪费不少鱼肉,将其剁碎,鱼肉更入味。关键是九爷需要这些小刺哩!”
“什么……”黄六有点疑惑。
“信俺,就让九爷继续吃带刺的白鱼肉丸,他的老寒腿缺这些刺呢。”鲁笑一脸自信。
黄六回来同当家的如实说了。想想这白鱼肉丸虽夹有细小碎刺,实则对口感没有半点影响,童九就按照鲁笑交代的,每天吃上七个鱼丸子,半个月下来,腿疼果真减轻不少。童九踢踢腿说:“神了!”旁边的黄六提醒:“别忘了鲁家可是中医世家,鲁家长子医术高,湖上人说鲁家药架子都蒙上浮尘了,这不,老二鲁笑闲不住,才做起鱼肉丸子卖。他们也有老婆孩子,要吃饭呀。”
鲁家医术精湛,大湖上下无人不晓,尤其是那句家训:但愿湖上人无病,何愁架上药生尘。鲁笑卖鱼肉丸子,也还想着患者的病痛。想到自己还因为丸中的碎刺,心生那样的纠结,这实在不是大湖上行走的人的胸襟呀。想到这儿,童九后背竟有了汗意,抬眼望天,今天的太阳真暖和呀。
“湖里那三十八户渔民的过冬口粮,分发到位了吧?”童九转身问黄六。
“前晚都送到他们手上了,您放心,湖水即便封冻,渔民也能过个暖冬了。”黄六脸上也溢着笑。
“那好呀,今天老天爷乐坏了,赶在大冻封湖之前,咱们再上趟临淮,请鲁家老二多做点鱼肉丸子,也当面感谢下人家。”童九说。
“好哩!”黄六答应得干脆。
临淮集市,人间烟火。童九随黄六漫步来到鲁笑摊前。
鲁笑这是第一次见到童九。黄六不说,他也能猜中面前站的人是九爷。童九在湖面做的事,就像冬日里渔人晒的干鱼在麻绳上挂着呢。大湖上下,乡亲们之所以尊称他九爷,不是因为他手里舞的九节钢鞭硬,而是因为他为人处世的软。有人怕他为匪,可在渔人眼里,他有着菩萨心肠哩。
“又做白鱼丸子呀?”鲁笑一脸笑意。
“天冷白鱼不好捕,”黄六也笑了,“桶里的鱼都做成鱼肉丸子吧,湖里的弟兄要过大冬了。”
“好哩!”鲁笑声音响亮。
“对,别忘了,芒刺不弃,还做带刺鱼丸。”黄六说这话时,朝鲁笑摆摆手,脸上的笑意味深长。
做好鱼肉丸子付钱时,童九把银子放在鲁笑的手里,真诚地道了声“谢谢”。
两人离开临淮,船行驶湖上。阳光暖得像是回到了春天。
“鲁老二说了,不是白鱼,刺一样有疗效,再吃三个疗程,差不多就能好了。”黄六说。
“行走湖上多年,寒气太重,双腿欠力。若是无效,也不能埋怨人家。鲁家老二也需要多卖鱼丸子,好好过一个大年呀。”童九望了一眼船上满桶鱼肉丸子说。
顺着当家的目光,黄六看着那些带刺的鱼丸在阳光下泛着光亮,瞬间溢出木桶,洒满小船,跑得满湖都是,金光闪闪,十分耀眼。
选自《小说月刊》
2025 年第 5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