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管他叫老哥,管他妻子叫嫂子。
认识他们夫妻,是在省医院,既然在同一病房,当然是同样的病,都是心血管狭窄。他先来,我后到,相差三天。
相差三天,他就比我有经验。他已经做了微创手术,在心血管中放了支架。
“都是百分之九十五的阻塞,不是一处,是三处,因此,放了三个支架。”他说着,摇晃着胳膊让我看做手术的伤口。我咂巴着嘴,问他做手术时疼不疼。他很英武地一摇头,说:“一点都不疼,被蚂蚁咬一口一样。”
我有点不信,道:“真的?”
他点头,说他在手术台上打呼噜,还是医生叫醒他的。
嫂子在一边笑着点头,应和着他的话。
我胆小,用妻子的话说,胆子针尖大。听了老哥的话,我依旧不放心,问手术后有没有感到不舒服或者疼痛。
老哥笑着说:“手术都不疼,术后有啥?放心吧。”
结果,我去了,做手术的时候,感觉并非如他说的那般轻松。如蚂蚁咬?哪有那么厉害的蚂蚁啊!疼得我直哼哼,整整一夜都没睡。老哥那晚呼呼睡着,第二天笑话我,说我胆小,还说不疼。
他还眉飞色舞地说:“我不忽悠人。”
我想,大忽悠,还不忽悠呢。
老哥没事了,就和我聊他的家,在新余,在人和乡,门前有一条河叫蒙河,旁边有座山叫蒙山。他说,他们那里景色很美,尤其三月,油菜花一片,映衬得天空都沁润着黄色,很多人去他们那里看油菜花。说完,他打开手机,让我看他拍的视频,蒙河很清澈,两岸翠色,遍地花黄。他发出邀请:“老弟,到时和弟妹去我那里看油菜花。”
我发现,老哥吸烟。不吸烟的人嗅觉特别灵敏,我一下就嗅出来了,我说:“老哥,你吸烟啊,医生叮嘱不能吸烟。”
嫂子听了,马上盯着老哥。
老哥忙笑着说没有,是过去吸烟,身上带着的烟味。然后,他谈起他老家,说那里春天桃花红梨花白。我感觉他在打岔,不过,后来也没看到他吸烟。
不知是他看出我对这病很紧张,还是他确实没将这个病当回事,他告诉我,心血管狭窄也就一个病而已,五十岁左右的人基本都有点,只是阻塞程度不一样而已,让我不必放在心上,多锻炼,注意饮食就得了。
他说的时候显得很轻松。我看他那轻松的样子,心里也轻松了。我想,我塞了一个球囊,百分之八十阻塞,人家大哥塞三个支架都丝毫不怕,我怕啥?
他比我早三天出院,我去送,到了医院外面,他想起要加我微信,我们于是由病友变成网友。我挥着手,看着他们夫妻上车走了,有点不舍。
出院后我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他听了连声说好。他说:“老弟,你想想,二十多年了,那时医学是啥样子,现在是啥样子,不能同日而语啊。放心,你保准活一百岁。”
过段时间,我感觉身体有点不适,给老哥打电话。他笑着告诉我,他也有这些症状,很正常,他问过别人。
我听了,放心了。
此后,每次打电话,他都会安慰我一通。
一年左右,我经常打他电话,和他讨论病情,说实在话,就是想听听他开解的话,减轻心理压力。次数多了,他可能有点不耐烦了,发来信息:“老弟,以后有啥事发信息啊。”
他说,有时他有事,不便于接电话。
我想想也是,回了一句:“好的。”
此后,我依旧如此,过一段时间,要发信息,说我的身体感受。他那边的信息回道,自己身体很好,前天还上蒙山游玩。下次再问,他竟然参加了街舞队,每天都去跳舞。
我笑着想,这老哥,真潇洒。
大概一年半后,我参加笔会,路过新余。抱着给老哥一个惊喜的想法,我按照过去老哥给我的地址,到他家,门关着,我敲了敲,开了,是嫂子开的门。
我问老哥呢。嫂子眼圈红了,带着我去了旁边不远处,一座坟上草色一片,墓碑上是老哥的名字。
老哥已经离世几个月了。
他回来后身体并没他说的那么好。他对妻子说:“我那老弟胆小,想找点安慰,得给他宽宽心。”
老哥离世后,信息都是嫂子发的。
老哥啥时离世的?我忘了问。后来我想,应该是第一次发来微信消息的时候吧。
选自《小小说月刊》
2025 年 3 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