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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与人

香酥玉兰

舒洲

手部的疼痛让老李的入睡变得漫长,次日昏昏沉沉醒来,天已透亮。

简单洗漱,妻要老李去街上转转,顺带买些菜回来。

“简单买一些。”妻特意嘱咐道。

妻不善做饭,年轻时更是一窍不通,总盼望着到点有热汤热饭,那样才叫家,于是嫁给了老李——一个不知名的厨子。

已是四月,扬州城柳絮纷飞,都讲“烟花三月下扬州”,有人说烟花指的是隋炀帝也沉迷的琼花,稍通文墨的老李倒认为那“烟花”是柳絮,如烟如花,又非烟非花。

老李去菜场买了一块内酯豆腐,做学徒的时候,常用它练习刀工。把它切成菱形的薄片和鸡汤、猪肉糜一起,烩成平桥豆腐;把它切成和头发一般粗的细丝,漾在水中,柔而不断,可以做文思豆腐;保留底部,切成菊花一样的形状,做成菊花豆腐;抓碎了,还能做豆腐丸子……

回家的路上,老李碰见一位熟人,寒暄了几句。

“哟,买菜啊!”

“嗯。”

“今天吃这么简单?”那人看了一眼老李挂在胳膊上的透明塑料袋问道。

“嗯,玉梅做饭。”老李回答。

洁白的内酯豆腐就那么光溜溜地躺在透明袋子里,老李生怕那人继续问他怎么不做饭。冷不丁的疼痛和被手艺抛弃的尴尬几乎随时会倾泻而下,如闹市区中端庄站立的巨大垃圾桶,突然被碰撞,接着轰然倒下,腐朽的内里一览无余。

老李感到局促,借口有事,草草结束了寒暄,快步往回走。

老城区的路窄,高大的法国梧桐在两侧相对而立,盛夏时节,茂密的树叶遮天蔽日,形成一道道拱形。

都知道宋美龄钟爱法国梧桐,南京到处是法国梧桐的身影,扬州也是如此。

是爱情吗?老李不知道。妻想要吃上热汤热饭,而他老李刚好会做饭。

景区外的早茶馆放着扬州小调《杨柳青》:“杨柳叶子青啊谑,七搭七呢嘣啊谑……”

转角处,玉兰花开了。

妻等着老李,接过他胳膊上挂着的塑料袋,说:“豆腐呀,那我用葱姜一起炖了啊。”

豆腐生的都能吃,随她怎么折腾。

“玉兰花都开了,你看到了吗?”老李问。

“老早就开了,你才看到啊!”妻回答。

老李缓慢地取出一些绿杨春放在茶色的玻璃杯子里,又微微颤抖着倒了一杯热水。茶叶上下浮动,因为水温不够,有一些还浮在水面。

他不是个很讲究的人,除了做菜。

跟着师父学手艺的时候,老李就力求将每一道菜的色泽、香气、味道完全还原,后来他也是这么教给徒弟的。江淮一带尊厨,老李虽未能成名家,但也凭着自己的认真收获了几个徒弟,在灶台锅碗间成了师父。

妻进了屋子,将茶水收走,说:“你得喝白开水,医生说你有那个什么盐沉积。”

尿酸盐沉积,痛风的前兆。

“难道要一辈子不喝茶了?”老李反问。

日渐颓然的身体早就不能适应高强度的工作,徒弟们也都各自独当一面,老李老了……老,怎么就不是一种病症呢?漫长的、潮湿的病症,老了老了,病就来了。

生,之后是老、病,然后是死。

老李想到了他的母亲,一个无病无灾、寿终正寝的老太太。

在生命的最后,她的胃口变得很差,任凭老李使出看家本领,都只吃两口。老李用银针把豆芽的芯掏空,把火腿切成极细的丝,再将火腿塞进豆芽里,做成“镶银牙”,老太太也只吃了两口。老李说,这是专为慈禧太后研创的菜式,老太太才又多吃了一口。

老李感到一阵酸楚,问老太太:“现在身上疼不疼?”

老太太回答:“不疼。”

这个回答使老李感到宽慰,不疼就好,疼痛总是漫长而难熬。

“不疼就好,不疼就好。”他说。

“不疼才不好,疼好。”老太太回应。

老李愕然,转而恍然大悟。

生才能感觉到疼痛,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意味着什么?自然是不好……随之而来的是深切的悲戚。

玉兰花开得正盛,妻在厨房忙着。

老李敲开邻居的门,想要借一把梯子,摘几朵玉兰花。邻居忙让年轻的孩子直接给他摘了花来。

老李一瓣一瓣地把玉兰花瓣摘开,仔细泡在水里,洗净后沥干,用面粉、白糖、鸡蛋清调了糊,再将玉兰花瓣满满地挂上浆,又一瓣一瓣地放入油锅中炸得香酥脆甜。

“这叫香酥玉兰。”老李说。

妻拿了一片尝了尝,笑着说:“还是你做菜好吃。”

“这个菜做起来不费力,不费手。”老李说道。

手部的疼痛让老李清醒,因为疼痛是那么的漫长,和岁月一样……每个人都沉浸在如水的漫漫隐痛中。

是爱情吗?老李不知道。

他手上挂着面糊,对玉梅说:“给我泡杯绿杨春,我就喝一杯。”总不能一辈子不喝茶了吧,老李想。

选自《金山》
2025 年第 1 期 /AC1coJwP41/9eZvH0JyOEIJzYzMsZo62UH61ENoBAy80DnkG8awUFYG7QwuBvn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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