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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在理发店前徘徊了很久，才怯生生地推门进去。
这是她光顾的第四家理发店，前三家，她只是问了问价格。
她小心翼翼地问老板，染发多少钱？老板介绍说，价格不一样，一百多块的，二百多块的，还有三百多块的……
女人急忙说，最便宜的，能把头发染黑就行。老板举着梳子，扭头看看她，说，三十八块钱，不过您得等一会儿。
女人在角落寻一个位置坐下，却不停地看向墙上的石英钟。
老板问，您赶时间？
女人说，中午前能弄好吗？
老板说，没问题。
女人放下心来，她倚着墙壁，竟然打起了盹。
染发的时候，尽管老板一再保证不会把女人的衣领弄脏，女人还是坚持将外套脱下。她说下午她有要紧事，要是衣服脏了，会很麻烦。
老板随口问，喝喜酒吗？
女人说，去应聘。
老板有些蒙。满头银发的女人，去应聘？
去职介所见个雇主，昨晚就说好了。女人说。
可是阿姨，您得有……六十多岁了吧？
七十岁了。我头发白得早，不到五十岁就全白了。我从不染发的，可是在雇主面前，我想显得年轻些。女人不好意思地笑笑。
老板没再多问。他知道一位七十岁的阿姨还要出去找活干，肯定有着别人不能理解的艰难。他仔细地给女人染好头发，清洗干净，然后告诉女人，二十八块钱就行。
不是三十八块吗？
老人有优惠，老板说，跟坐公交车一样的道理。
女人留下钱，离开。她没有回家，而是直奔职介所。在公交车上她给儿子打了个电话，问他吃饭了没有，儿子说刚吃完。她说吃完就睡一会儿，别总是看书看手机，会把眼睛看废掉的。挂断电话，女人看向窗外，冬日的午后，街景萧瑟。
职介所的工作人员看到女人，说她染了头发，果然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随后他嘱咐女人，雇主一会儿就来，您一定要抓住机会。每周去两次，把屋子打扫干净就行。事情虽然不多，但考虑到您的年纪，我怕她会……
不碍事，不碍事。女人说，谢谢您一直帮我。这是女人第三次在这家职介所找工作。
雇主过来的时候，女人正襟危坐。她拘谨地与雇主说话，小心翼翼地回答雇主提出的问题。雇主问到她的年纪，她毫不犹豫地说，五十三岁。
雇主说，那您挺显年龄的。
女人尴尬地挤出笑。
雇主说，您知道，我得给您一把家里钥匙，所以，您的身份证我需要看一下。
女人说了声“哦”，却没有动。
雇主说，您不会忘带了吧？昨天我特意嘱咐过的。
女人看看工作人员，又扭头看向雇主。当然带了，但她的表情极为难堪。
女人将身份证递给雇主。
雇主看了一眼身份证，愣住了，说道，您也不是五十三岁啊！
女人小声说，怕您不用我，就瞒了年龄。
雇主说，对不起阿姨，我无意冒犯，但是您的年纪……
女人说，我身体好着呢，什么都能干。
雇主说，考虑到您的实际年龄，我真的没办法用您。
女人最终没有得到这份工作。尽管那个下午，她对那个比她小了近四十岁的女人说尽了好话。
女人坐公交车回家，冬日的黄昏，街道清冷。几只鸟掠过光秃秃的树枝。远方，落日正在慢慢坠入群山。
回到家，四十多岁的儿子正在等她回来。儿子歪在床上，勾着头，身体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姿势。看到母亲，他推开面前的书，咧开嘴笑了。
儿子自十九岁那年遭遇车祸，就一直闷在家里。他勉强能够做到自理，可既不能出门工作，也无法与他人进行正常交流。二十多年来的每一天，他的生活里，除了书和手机，只剩下日渐衰老的母亲。
他问，妈，你又去找工作了？
女人笑笑。
外面天气好吗？
挺好。女人说，想看夕阳吗？妈带你出去走走。
女人推着轮椅，来到僻静的小街。母子俩看着远山间的夕阳，夕阳摇摇晃晃，慢慢坠落。红彤彤的晚霞，将旁边的云彩染红。
选自《天池小小说》
2024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