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凤凰山的老少爷儿们都对即将到来的分红之事津津乐道,唯独老曹闷闷不乐。
说起集体分红,老曹心中有块石头。年轻时正赶上大集体,人高马大的他,有的是力气,挣的工分多,但偏偏父母都是病秧子,不但不能做,还得常年吃药。每到年底,生产队会计一扒拉算盘,曹家定是超支户。每年家中养的大肥猪,都赶给队里做了集体年猪,才勉强补了超支窟窿,但还有看病的债窟窿等着填。直到单干,父母先后病逝,他通过自己的努力,起了砖墙瓦房,娶了如今的老婆,添了一双儿女,才过上了称心生活。大集体劳累不说,还吃不饱穿不暖。只有单干,创点儿啥都是自己的,多好!他再也不想过什么集体的日子了,更不想什么分红了。
去年,小莫上门说村里要成立一个什么党组织联办合作社,号召农户入股,每户不超过四股,每股出资五百元。也就是说,有钱也不让你多投。“这不又是搞大集体的那一套吗?”老曹没好气地说,“我家不入股。”小莫还说了好多话,说这是党组织带动老百姓一道致富,可以分红的。“让他们发财去吧。”老曹一句话把小莫砸出了家门。随后,在外打工的儿子、儿媳妇也轮番打电话给老曹,催他入股。老伴也催。老曹知道,这定是小莫在背后做了工作,但老曹不为所动。他不信任合作社。上大学的孙子回村后听说此事,也劝爷爷要改变观念,要参股。老曹认为无利不起早,村干部越是卖力地劝说,越说明村干部有好处可捞,否则谁愿意这么卖命地工作?老曹对他们的行为有抵触。老伴说:“你就犟吧!”
老曹坚守的这块阵地,村干部久攻不下,也就告一段落。
老伴说老曹犟,其实还真有点儿,他认起死理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比如说,老曹手边有钱,从不存银行。他想,挣不了几个利息,还瞎耽误工夫。挣的钱全部存在那个浑身长满了铁锈的饼干桶里。它不显眼,谁也不会想到它竟然是聚宝盆。一有时间,他便将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钱掏出来,一张一张捏着数,然后再小心翼翼地码进去。看它们一天天地成长,长到韭菜那么高。儿子结婚,把这一轮“韭菜”割完了。老曹再接着攒,等到又有韭菜那么高时,儿子说要在城里买学区房给孙子读书。不能耽误,再割一次“韭菜”。这不,老曹已进入了暮年。逢年过节,儿女亲戚朋友给几个钱,加上从鸡鸭屁股里抠几个钱,都存在了这个桶里。“韭菜”长得慢多了。这天,老曹没事做了,悄悄地把桶盖打开,取出钱来,一张一张地数,数了一遍,脸色变红;再数一遍,脸色变黑。
老曹悄悄地喊来老伴,问她有没有拿钱。老伴脸一挂,说:“我拿钱干啥?不缺吃不缺穿的。”最近家中没生人来,只有孙子有嫌疑。老曹左思右想,印象中见过孙子进这间房。当时老曹回来取工具,看到孙子在拉抽屉,说找户口本去办点儿事。他要办什么,老曹也不懂,就匆匆地走了。现在想来,一定是孙子干的。但为了孙子的名声,老曹只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
老曹虽没入股合作社,但合作社仍找他去干事——帮合作社办的冷冻库看大门。一天十二个小时,与另一个老头两班倒,每月工资三千元。老曹只负责给冷库开门关门,事情很轻松,工资也可以。七八十岁的糟老头,挣这么多钱足矣。大家闲聊时,说合作社还有施工队、粮食烘干厂、化肥农药供销点。这不就是典型的大集体?年轻人都在那里上班,每月工资直接进卡。老曹的也是。一年下来,饼干桶里钞票长得快有韭菜高了。为清点方便,老曹按一万元一沓用一根根橡皮绳扎好,整整齐齐码在里面。钞票像糕点一样散发出清香。
近年关,合作社这一年的项目都已扫尾。村干部用微信通知村民,将于腊月廿八在村口大树下分红。没有微信的村民,村干部就一户一户地上门告知。老曹说:“我没入股,怎么有分红?这不是来埋汰我的吗?”小莫神秘地一笑:“或许还有意外的惊喜呢!”“惊喜你娘的头。”老曹啐他。小莫是老曹本家侄孙。
分红那天,孙子早早地溜出去了。村民们呼朋引伴地从老曹家门口过,故意对老曹喊:“分钱去了。”
老曹朝说话人瞪眼、撇嘴,做出撵鸡撵狗的动作。村民们不理会,有说有笑地远去了。
小莫特意进门喊:“老长辈,快去分红啊。”老曹还在犟:“分你个头,小兔崽子。”老伴迎出来说:“小莫啊,这就去。”就急吼吼地跟着小莫朝村口去了。
村口大树下,一排铺着红布的桌子上码着像砖墙一样高的钞票。几个村干部坐在桌子后面。桌前十几排红色塑料凳上坐满了人,眼睛都盯着红色的“砖”。
书记致辞后,村主任朗声喊道:“首先请七十岁以上的老人排队来领红包。每人一千元。”话音刚落,一群白发老人争先恐后地在桌前排起了队伍。不知何时,老曹也站在了老伴身旁,原来他一个人在家实在闷得慌,想来看看到底有什么惊喜。竟然是村里给老人发红包,这不就是意外的惊喜吗?
股份分红开始了,老曹想走,被小莫挡住:“还有惊喜。”老曹捏着红包不好发作。不久,报到老曹的名,两千元股,分红三千元。入股数正是老曹丢失的钱数。老曹诧异地看向人群,孙子和老伴一个劲儿地向他挥手。
孙子是在父亲的遥控下“偷”了老曹的钱入的股,瞒了老曹。
选自《安徽文学》
2024年增刊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