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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与人

说媒

刘庆邦

在我们老家,把给别人介绍对象说成是“说媒”,说媒的人被称为“媒人”。人们普遍认为,为人说媒是做好事,是积德的事,一有机会,天经地义似的,最好做一做。

我和妻子谈对象时是自谈,中间没有媒人为我们牵线搭桥。可是,我们结婚近半个世纪以来,曾分别先后为多个男女青年介绍过对象。如果把我们给别人介绍对象的过程一一记述下来,恐怕写一篇长篇纪实文学作品都够了。实话实说,我们介绍对象的成功率很低,大多以失败告终。通过说媒我们得知,堪怜莫过人想人,最难莫过人找人,给人介绍对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比在水塘里徒手摸鱼都难。

我妻子有一位家在郑州的女同学,她们既是同学,又是当年一起下乡插队的“插友”,女同学亲切地称我妻子为“老姐们儿”。女同学的女儿冉晓敏学习很好,考到了北京的一所大学。冉晓敏读完四年本科,刚留在北京参加工作,妻子的女同学就给我妻子打电话,把给她女儿冉晓敏找对象的事托付给了我妻子。女同学话说得很恳切,说她的女儿既然留在了北京工作,就在北京找一个对象,在北京成家吧。她说她在北京没有别的熟人,只有我妻子一个熟人,帮忙为她女儿找对象的事,只能拜托给老姐们儿。我妻子义不容辞,满口答应,说:“咱姐妹俩谁跟谁呀!你的孩子跟我的孩子一样,你放心,为晓敏找对象的事我一定会放在心上。”

不能说我妻子不上心,在寻找合适的男孩子资源方面,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听说谁家有还没找到对象的男孩子,她就想给冉晓敏介绍。可是,因我妻子的社交范围有限,认识的人有限,所知道的能和冉晓敏般配的男孩子更有限,两三年过去了,直到冉晓敏又考上了硕士研究生,我妻子为她介绍对象的事还没有着落。北京的婚配情况,是“剩女”很多。据保守统计,“剩女”有八十万人之多。北京是全国“剩女”最多的城市,而北京的“剩男”却很少,连千分之一都不到。实际上,北京的男女比例是五十一比四十九,基本上处在平衡状态。那么,北京为什么有那么多“剩女”呢?原因可能有多种,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我认为是北京姑娘的家庭和个人条件都比较好,眼光都比较高,不知不觉间就有些“京姑奶奶”范儿。她们不愿嫁给在北京谋生的外地人,对北京本地的男孩子也很挑剔。她们挑着挑着、拖着拖着、玩着玩着,嘻嘻哈哈,就把自己剩下了,转眼之间成了明日黄花。

我妻子曾给与我们家同住一栋楼的一个胖姑娘介绍过对象,小伙子家是北京的坐地户。胖姑娘和小伙子门当户对,妻子估计这次介绍对象可能有戏。不料胖姑娘太过随意,去跟小伙子见面时素面朝天,不捯饬一下妆容不说,穿件短裤就赴约去了。小伙子吸烟,她也跟着吸。结果,两个人只见了一次面就没了下文。

北京的小伙子找不到合适的本地姑娘,遂把目光投向外地的姑娘。北京小伙子的优越条件在于,他们一旦找到外地的姑娘,和外地的姑娘结了婚,生了孩子,若干年后,外地姑娘的户口可以迁到北京。外地的姑娘很多,挑选的余地很大,这让北京的小伙儿娶外地的姑娘为妻几乎成了一种潮流。这样一来,北京本地姑娘中的“剩女”不见减量,只见增量,越来越多。

冉晓敏参加工作后,户口也落在了北京。她会不会成为北京城里新的“剩女”呢?

天下无情是时间,最是时间不饶人。冉晓敏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应聘到一家国有企业工作。她的工资收入提高了,还贷款买了房子,买了汽车,俨然已进入白领阶层。冉晓敏的爸爸妈妈带冉晓敏去过我们家,我见过她。冉晓敏长得高高挑挑、大大方方、白白净净,是个美丽的姑娘。她这样的条件,找个对象成家应该不成问题吧?可是,不知怎么回事,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她刚到北京时十八九岁,现在已三十多岁,仍迟迟没有找到对象,还是单身。我妻子的同学几乎每年都给我妻子打电话,有时打的电话还会被我听到。有一次,我听到她说:“晓敏都这么大了,连个对象都没有,真把我愁死了,愁死了。原来我还想着,趁我还不太老,可以去北京帮她看孩子。我等了一年又一年,把我的头发都等白了,看孩子也没力气了,她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连连叫着我妻子名字的后两个字说:“人留孩子树留根,我这一辈子连个第三代人都见不着,活着还有什么劲呢!”

接完同学的电话,妻子沉默不语,心情似有些沉重。没能给冉晓敏介绍一个合适的对象,她好像有些歉疚,有些对不起老姐们儿的重托。我赶紧安慰妻子说,时代不同了,现在的生活方式,还有年轻人的想法,都跟我们年轻的时候大不一样。那时候对男女之间的交往戒备森严,稍有不慎就可能引起非议,甚至受到批判。现在的男女交往要自由得多,他们没有找到固定的对象,不等于没有异性朋友。他们没有结婚,不等于没有那方面的生活。不生孩子,他们可以养狗、养猫。自由有时也是一把双刃剑,男女交往自由了,他们找对象的积极性反而不高了。妻子虽然认同我的说法,但还是要我帮她注意着点儿,发现有合适的未婚男青年,尽快为冉晓敏介绍一下。

北京某报社有一位年轻的记者,名字叫国欣。他为我的文学创作做过长篇专访,我们就认识了。有一次,我们一块儿喝酒,他喝得稍稍有点儿多,说起他从农村走到北京多么不容易。他父亲在挖窑洞时因塌方被砸,导致瘫痪,在床上躺了十多年。是母亲辛辛苦苦供他上学,从小学一直供到大学。父亲去世时,他去坟地里为父亲送葬,不知为何,就是哭不出来。直到把父亲埋葬,从坟地往家里走时,他才突然悲从心来,扑倒在地,大哭不止。说到这里,他在酒桌上呜呜哭了起来。好可怜的孩子,我劝他别哭了,自己也流出了眼泪。交谈中得知,国欣的老家在郑州郊区的农村,他的岁数比我儿子还小,我们成了忘年交。我问他在北京找到女朋友了没,他说有了。我问他买房了没,他说买了一套一居室。我说:“那就好,赶快结婚,争取早点儿为你的母亲生一个孙子。”

因疫情阻隔,我有好几年没见到国欣。终于又可以坐到一起喝酒时,我问他的孩子几岁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还没有结婚。国欣的回答让我吃惊不小,我说:“你这小子,是怎么搞的嘛!我得赶快给你介绍一个。”我首先想到的是冉晓敏,觉得他们年龄相当,学历相当,又都是郑州老乡,在一块儿生活再合适不过。

一回到家,我就把我的想法对妻子讲了。妻子也认为可以。于是,我立即给国欣发微信,说要给他介绍个对象,要他把他的简历发给我。国欣很快回复说:“刘老师,非常感谢您的关心!我现在还不着急谈,以后再说哈。”他的意思是明显的,等于拒绝了我给他介绍对象。我把国欣的拒绝随即对妻子讲了,妻子说:“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这事勉强不得。”

让人意想不到的事还在后头呢!

又有机会坐在一起时,我一不小心对国欣说起,我要给他介绍的对象是他的近老乡,叫冉晓敏。国欣一听这个名字,眼睛顿时亮了,问:“是那个‘冉冉上升’的‘冉’吗?”

“是呀。”

“冉晓敏我认识,人挺好的。我们两个谈过,谈了两年多呢。”

“那怎么没谈成呢?”

“一言难尽。”

“你给我讲讲嘛!”

国欣看着我说:“我要是对您讲了,您不会把我们俩的事写成小说吧?”

我说:“看来你们俩的故事不少。你要是不想讲,那就算了。”

选自《百花园》
2024年第3期 dMZWBjYzQxQjCloM/1HdwlHboXg+m0WL7ypaR0PI0LHfKc/+oftcMcHdwdE3cM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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