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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与人

白吃

雁戈

油饼,无店,亦无名。

米市街头拐角处择一空地,支一炉一锅,摆一桌一椅。糍粑揉成饼状,入锅炸至金黄,捞出,斜倚于锃亮的钢丝架上。待油沥干,入口,刚好。

每次陪成书记打那里经过,我们都要站一小会儿,买一个刚出锅的油饼,边走边吃。起初,她最爱的是红糖馅,说那是小时候的味道,难忘。后来,她却恋上了枣泥和豆沙。这两种馅,换着吃。而我,独爱椒盐味的油饼。那是老板推出的新品,卖得最好。

老板六十多岁,话极少。我们第一次去时,他只是抬眼冲我们笑笑,便把目光拐进身前的油锅里,像欣赏一件即将出炉的艺术品。我说:“来两个油饼。”他下巴微仰,问我:“啥馅?”我说:“椒盐。”成书记跟着说:“我要红糖。”老板像是没听清,扭头上下打量着成书记:“红糖?”见成书记点了点头,他忙从桌子下面抱出一个装红糖的罐子,略显局促:“红糖得现炸。”说完,他便拧开盖子,把勺子探进了糖罐。那被阳光投在墙上的身影,也像吃了蜜糖一般,快活地晃动起来。

两个油饼,老板只收了我们三块钱,真的是物美价廉。成书记告诉我说,在市里,一个就得三块,而且还是小麦面做的。我开玩笑说,把这油饼拿到市里去卖,收入岂不是要翻番。成书记是市里下派到村的第一书记,也是乡村振兴驻村工作队的队长。我是她的队员。强村富民是我们的共同目标。她斜了我一眼:“那这事就交给你了?”我一挺胸,打了“OK”的手势:“保证完成任务。”都是玩笑的口吻,说完就撂在了一边。

隔几天,照例去买了两个油饼,照例扫了三块钱。不同的是,我们要去村委会参加一个会,现炸来不及,成书记只得换了口味。记不得是枣泥还是豆沙,只记得她一路都在夸赞,还说一定要把所有味都尝遍。后来,成书记果然尝遍了各种口味的油饼,嘴上说都差不多,心里其实早就锁定了枣泥和豆沙。

转眼到了秋天,县里策划了一个“名优特色小吃”征集活动,入选的可免费上架电商平台。我们不约而同想到了那黄澄澄的油饼。可这油饼,无店,亦无名。报什么名呢?坐我对面的文书小唐抬头脱口道:“油干罗呗!”

为啥叫“油干罗”?小唐的爷爷给了我们答案。“油干罗”最初的名叫“罗氏洗沙油干”。据说是湖广填四川时,罗氏一族从湖北孝感出发经宜昌入川,在一小店购买红糖糍粑以备途中食用,因担心糍粑受潮变质,遂将包有红糖的糍粑揉成饼状,入油锅炸至两面金黄。不想,这外酥里糯的油饼竟成了罗氏族人的最爱。后来,罗氏族人定居于嘉陵江流域,部分族人便以制作售卖红糖油饼为生,并取名为“罗氏洗沙油干”。

到了清光绪年间,有个叫罗兴和的族人接过祖辈的手艺,并将其改良,制作出了枣泥、豆沙等口味的油饼。生意红极一时。这年夏天,有位进京赶考的书生在新政码头被大水所阻,因盘缠遗失,只能寄身于一杂货店近旁的窝棚内,靠写文卖字勉强度日。罗兴和每日去码头售卖油饼,必绕道杂货店,故作不慎将油饼掉落,留给书生以果腹。旁人见状,纷纷叫嚷:“油干落了!油干落了!”四川方言中,“落”与“罗”谐音,“油干罗”之名便由此传播开去。

“太好了!有品质,有文化,有历史。”成书记用力握了握拳,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然后让我把拟报名单公示了出去。

可公示还不到两天,我们就被重重击了一拳。“油干罗”的老板说什么也不肯参加“名优特色小吃”的征集活动,更不愿将油饼上架电商平台。这消息是小唐从她爷爷那里得来的。小唐告诉我们时,吞吞吐吐,一副难为情的样子。成书记让她有什么就直说,她才怯怯地瞟了瞟成书记,轻声说:“罗爷爷说,吃白食的,他信不过。”

“谁吃白食了?”成书记狐疑地瞪着我。我忙把手机递出去,信誓旦旦地说:“我每次给的都是三元。不信,你们看。”

“每次都三元?”小唐不由得乐了,“你们还不知道吧?罗爷爷那儿只有红糖油干是免费的。说是为了记住那段历史……”

“哎哟,原来说的是我呀。”成书记赧然一笑,旋即陷入了沉思。

选自《小说月刊》
2024年第2期 rfbA5wn+Uh6Bvi9AP9mQqzkg21t59+RDAOMjU5DsFEpcTiJnNcvnxhjcPqJC5nS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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