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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与人

赛吉普

张琳

双节返乡,在工友酒家聚会,十多位昔日的化肥厂同事觥筹交错,畅叙与己有关或无关的各类感兴趣的话题。时不时有谁讲过往的故事,掀起一个又一个欢笑的高潮。轮到我对面的厂小车班班长老万讲了,他不善言辞,说,我不过开了一辈子吉普、拉达、伏尔加、桑塔纳而已,讲不出啥笑料,自罚一杯。说着,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倒进嘴里。

老万喝酒的豪爽以及他刚才说的吉普车,一下子令我想起“赛吉普”。赛吉普是厂里一个人的绰号,绰号由来跟吉卜赛无关。赛吉普大名黄海生,人长得五大三粗,一副北方人长相,根本不像上海下放知青。赛吉普下放到县里最西北的一座村庄,几年后,招工进了化肥厂,因体能不错,在厂保卫科做经警。尽管是上海人,赛吉普喝酒却不含糊,当年三块钱一瓶的高粱大曲干一瓶都不在话下。

我扭头问坐在旁边的“臭棋汪”汪彪,赛吉普今天没来?臭棋汪说,脑梗了。我想,他不脑梗才怪呢,喝酒那么猛。

我曾在十几年前发表的一篇小说中,写到了黄海生的故事。不过,那篇小说的主人公是人称“高二半吊子”的县人武部部长,而这篇小说的主人公是赛吉普。在那篇小说中,赛吉普叫张黑蛋,一个当地的农民,属于配角。小说是允许虚构的嘛,不管咋虚构,黄海生都是原型。

当年,黄海生是县里最西北一个村庄的知青,每天和当地村民一样早出晚归,在广阔天地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但因他来自大都市上海,在闭塞的乡下,他的见识自然就比村里人多些,因此,他的周围就形成一个小圈子,圈子里的人都爱听他讲一些新鲜的事情。

冬季农闲,在大队部门前空地上,赛吉普被一圈人围坐在中间,正讲得欢,突然,听到“嘟嘟”几声汽车喇叭声,抬头一看,一辆吉普车正由远及近驶来。那时候在乡下,吉普车很稀罕,车子一停下,听黄海生摆龙门阵的村里人就站起身,围着吉普车,远远地望着。黄海生见过世面,他大胆地走近吉普车,和司机打招呼,握握手,就招呼村人近前来,向他们介绍车子,什么引擎盖,什么车大灯,什么倒车镜,怎样摁喇叭,说着,手伸进车内,摁了两声喇叭。正巧,检查工作的领导——在这篇小说里,我也称他为“高二半吊子”吧——被大队书记送到车前,他看了看黄海生,问,细皮嫩肉的,知青?黄海生点点头。高二半吊子问,对吉普车感兴趣?黄海生又点点头。高二半吊子拍拍他肩膀,说,上车,跟我转转。黄海生上了车,临行的时候,还冲车下的村里人摆摆手,说,拜拜。

就这样,黄海生乘着吉普车,一路上心里美滋滋的。傍晚时,车子到了最后一站,县里最东南的一个公社驻地,距离黄海生下放的那座村庄已有四五十里。临走的时候,高二半吊子却没叫黄海生上车,他指着黄海生对公社的人说,带他到食堂吃饭,饭后叫他连夜跑回家。黄海生一脸苦相,上前一步,正欲求情,高二半吊子说,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他冲黄海生摆摆手,学着他的腔调说,小同志,拜拜。

那是一个月夜,月亮又圆又大,黄海生没有一丝胆怯,乡野的气息以及虫鸣,给了他新鲜的感受。他一路狂奔,东方露出鱼肚白时,返回到他下放的村庄。那时候,社员们都下地了,看到他窘迫的样子,大家冲他竖大拇指,不知是谁夸赞道,赛过吉普了!从此,黄海生就有了“赛吉普”这个绰号。

我刚到书记办做秘书不几天,就与赛吉普打了个照面。那天一上班,就见一个五大三粗的人闯进了门,他往沙发上一坐,就开始缠磨书记,要求调到小车班,开那辆最破旧的吉普车。书记说,这事需要研究,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那人说,我的书记亲爹,您每次都说研究研究,难道是要我孝敬您烟酒?书记说,你不提烟酒我还想不到,你什么时候戒掉酒,再来谈这个事。那人缠磨来缠磨去,书记一句你今天休息呀,他一听,迅速起身,说着上班上班,一溜烟跑了。他一出门,书记就对我说,这人外号赛吉普,是个吉普车迷,也是个酒晕子,经常缠着要开吉普车,那怎么行。

后来,赛吉普又多次来缠磨书记,都被书记搪塞过去。不是说书记的言语多么富有感染力,而是赛吉普缠磨人有分寸,不是死缠磨的那种,可见他是一个有自尊心的人。

进不了小车班,赛吉普也开上了吉普车。他花了几千元,不知道从哪里买来了一辆部队淘汰下来的吉普车,将车篷拆掉,搞成了敞篷车。厂里几个愣头青立马成了他的小弟。那时候,他们经常在厂子附近的公路上兜风,赛吉普驾车,小弟们拎着三洋牌收录机,放着流行音乐,在车上忘乎所以地摇头晃脑……

饭局结束,我问臭棋汪,能否抽空带我去看一看赛吉普?

臭棋汪欣然应允。他说,赛吉普家庭很幸福,他的独子在上海做生意,发展得还不错。赛吉普脑梗以后,他爱人刘嫂悉心照料,没有让病情进一步恶化。

进了赛吉普家门,眼前的赛吉普白白胖胖,他头也不抬,正孩子一般专心致志地拆装着玩具车。房间四壁,贴满了世界各品牌吉普车的彩色图片。刘嫂指着赛吉普面前的车辆玩具,说,我孙子用过的,如今老黄在玩,总算没成废物。

刘嫂凑近赛吉普耳边,问,老黄,你看看他们你认识不?

赛吉普抬起头,看了看臭棋汪,又看了看我,嘴角一咧,抬手指向前方——对面墙壁上,贴着一张六寸的黑白照片,我走到照片前,才看清楚内容:一辆破旧的北京212吉普车旁,站着三十多岁的赛吉普。不用仔细辨别我也知道,照片中的吉普车,就是赛吉普想开的厂里最破旧的那辆吉普车。

选自《胶东文学》
2024年第1期 Ibf7Lkui8Q8V70st4RX1yvV4J1eZs0gZVrhF3wTsQ5uLhTiAwgVuxljv2+DhaRx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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