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作为中国古代讽刺文学的代表作品,呈现了一幅 18 世纪的中国社会风俗画。吴敬梓在具有较强遁世倾向的道家和流露隐逸思想的儒家文化的影响下,通过描写世相百态表达了对世道人心的深切关怀,塑造了一批具有隐逸思想倾向的人物形象。《儒林外史》流露的隐逸理想可以被看作是与餐腥啄腐的社会风气的一种较量,与儒学中“邦无道则隐”有共通之处。吴敬梓笔下现实的山水田园风光正是自己追寻“乌托邦”式理想生活的真切表达。
风景刻画在《儒林外史》中起到重要作用,是中国古典小说在这个方面的代表作。最突出的表现是吴敬梓使用淡墨笔法绘就山水画卷,勾勒南京名胜,描绘田园风光,淋漓尽致地展现了隐逸安闲生活的理想境界。
《儒林外史》结合客观与写实的创作理念指引了中国长篇章回体小说的发展,促进小说逐步走向抒情化,尤其是自然山水风景的描绘给全文增添了诗性韵味。胡适给予《儒林外史》极高的评价:“在旧小说里,这样的风景画可算是绝无而仅有的了。”《儒林外史》第一回运用粗疏的笔法,散文式的语言,细致刻画了绿草和水中莲花的风致,清新的绿色是这幅山水画卷的典型色调,不落俗套。情景交融,景中有情,情中有景,颂美嘉遁,表达了隐士的畅神情怀。王冕触摸的荷花变成了手中的“荷画”,栩栩如生,仿佛荷叶上的露珠即将滑落至心间,展现了中国古代山水画可观、可卧、可游的亲切感。吴敬梓不仅描绘了令人赏心悦目的山水画卷,也写出了本身就静美的隐士生活。《儒林外史》第四十回刻画萧云仙骑马游玩,欣赏青枫城风光,同样充盈着闲趣之情,简单却又充实的生活是与浊世抗争的外在表现。
《儒林外史》中带有人物色彩的田园风光描写,成为一种衬托小说人物品行与节操的方式。田园风光使隐者和贤士远离烦扰的世俗,追求诗意的人生。吴敬梓以秦老的视角展现了王冕放牛的七泖湖风光,一片清幽的草地,只有安静休息的牛群和随风飘扬的杨树,王冕的工作环境着实令隐士向往。吴敬梓用既写实又写意的创作手法描绘了一幅清淡典雅的田园风光画,是一次精致又充满诗意的表达。娄家两公子从京城回到湖州老家,通过乡间富有诗意的田园风光抚慰无法在城市实现人生理想的感伤与痛苦的心境。而吴敬梓有真实的隐居经历,在秦淮河畔度过了他最坎坷亦是最圆满的人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隐士。田园诗人钟情于书写田园生活,在“说得好听”与“写得美好”的背后,恰恰有深意在。如果说田园诗是隐士的梦境,那么吴敬梓也曾出现过这个梦境。
《儒林外史》中有关南京的风土人情的描写占了相当大的比重,展现了作者对南京特有的故土情怀。吴敬梓不仅详细描绘了南京真实存在的街巷古道,还记录了南京众多名胜古迹,作为内在意绪情感表达。南京地理和风俗的意象表现了自由高蹈的文人超越世俗的制约的人格向往,符合当时文人的精神追求。
《儒林外史》中,玄武湖与庄绍光的联系较为紧密,他面对天子的征聘,内心没有任何动摇,全心全意享受在玄武湖的自由时光。吴敬梓在第三十五回写庄绍光隐居玄武湖的情景,继承中国山水画传统风格,以幽静、寒色、淡墨为主要笔法,此处没有一个表现五彩斑斓色彩的字词,却惟妙惟肖地绘就了“四时不断的花”。身居玄武湖,时不时可以听到不远处传来的钟声,湖鱼肥美,老树繁盛,一片花海。庄绍光饱览玄武湖雅致的风光给隐士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儒林外史》第二十四回,吴敬梓紧紧围绕秦淮河,运用赋的写作手法整体描绘秦淮风景,饱含深情的写实笔墨让其地理特点更具风采。秦淮河作为南京的重要河流,无数文人墨客因它的管弦画舫、灯火楼台驻足创作,吟咏歌颂。佛事、灯火、船帆等是秦淮河的特色,月色下的秦淮河令人神往。
《儒林外史》呈现的水景具有富丽与清雅的特点,而吴敬梓偏爱静谧清幽的山光。通过对雨花台的描写集中体现了南京山林之景的特色。杜慎卿、萧金铉共登雨花台,俯瞰山下风光,长江仿佛一条白色的绸带,银光闪烁。二人尽情畅谈,相约再次同游。《儒林外史》中除去此处对雨花台有较为详尽的描写,还有第五十五回盖宽与邻居同登雨花台,夕阳西下,青山和红日格外鲜明,如果内心没有受到当年意气已消磨的低落情绪的影响,眼前极具张力的景象一定是令人神往之处,而不是满目凄凉。南京城的景致在登临雨花台山顶时一览无余,由于地势优势常常是登高望远的首选之处,是无数文人抒发感慨和情思之地。站得越高,看得越远,在雨花台最高点也达到了眼界最开阔处,最好的境界便是让人与自然的互动呈现良性状态。雨花台在诗歌中出现最多的就是望长江、赏日落的意象。由此可见,气象开阔,雄浑豪迈的雨花台是南京的重要风景名胜,承载了书中文人和吴敬梓个人的隐逸情怀。吴敬梓对南京几处名胜的记叙以淡墨写景,把握关键意象,其创作手法与古代风土笔记、游记散文有着共通之处:写实性强,准确性高。与此同时,吴敬梓笔下塑造的重要人物与崇尚隐逸的审美理想高度吻合。
《儒林外史》以自由高蹈的王冕櫽栝全文,吴敬梓所推崇的人物大部分都是和王冕一样倾向隐逸生活的文人,凸显了以隐为高的中心主旨。《儒林外史》第一回讲述王冕满腹才华却无意为官,他清醒地认识到这不是一条真正适合文人的道路,荣身之路与文行出处并不能画上等号,二者甚至是对立的关系,于是他选择专注于隐逸生活。一个具有高尚节操始终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王冕形象在他明确拒绝做官的态度后更加饱满立体,这也恰恰是吴敬梓所用心塑造的一个理想人物代表。王冕效仿屈原,头戴高帽,身着宽衣,丝毫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傲然挺立,颇有名士风骨。王冕这一人物是真实存在的,《儒林外史》丰富了他的人生经历和人格魅力,是一个“再加工”的呈现。“凡史传未及而吴敬梓所赋予王冕的性格因素,大抵不外魏晋风度的痕迹。”王冕画荷技艺高超。名与利未曾动摇他的理想追求,多次辞却征辟,沉浸于隐逸生活。
如果说吴敬梓在《儒林外史》中最推崇的理想人物是王冕,那么最接近吴敬梓本人形象的便是杜少卿这个人物,大多学者都认为杜少卿是作者自况。吴敬梓运用较多笔墨刻画杜少卿,通过注入自己的人生经历并将个人的理想寄托在杜少卿身上,让这一人物形象十分生动具体。《儒林外史》第三十三回写道杜少卿夫妇二人在街上携手同游,杜少卿丝毫不顾忌世俗的目光,行为举止都展现了个性的解放,潇洒肆意。杜少卿面对妻子的疑惑直接表露心声,不仅体现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也展示了杜少卿超尘脱俗的精神意趣。“儒者爱身,遇高官而不受。”无论何时何地,杜少卿始终无心科举,以“麋鹿之性,草野惯了”作为理由拒绝了李巡抚的邀请,最后装病推辞入仕。吴敬梓受明清理学思想影响,用实际行动宣示解放人性。他对于功名持鄙弃态度,讽刺了只为做官而读书的社会现象,赞扬了和杜少卿一般追求冲淡闲适的隐逸生活的文人。
虞育德作为“书中第一人”深受儒道思想的影响,坚持修身养性,他是真儒士、真君子的代表。虞育德在吴敬梓的笔下没有太多波澜,十四岁开始教书,在为官之后仕途平坦,整个人生经历都较为平淡。天子看到虞育德写的实际年岁便推荐他去做一个闲官,他欣然接受并表示享受这样的闲暇生活,言辞之中流露了一种“大隐”情怀。他虽已入仕,但是内心仍旧保有高远韵致,追求澄澈虚静的人生。虞育德颇有陶渊明的隐逸风度。陶渊明是魏晋风流的又一种代表。陶渊明遵从本心拥抱自然,在山水田园中寻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人生归宿。《儒林外史》中的虞育德和陶渊明在人生志趣上高度契合,他乐天知命,淡泊名利,入仕而心隐,“心远地自偏”是他人生心境的真实写照。《儒林外史》以王冕作为所有读书人的参照系,展现了士人的隐逸情怀,寄寓了吴敬梓的隐逸理想。吴敬梓能突破藩篱,这是前人所无法企及的。他是一个独立的文人,具有冲破平衡宁静而发奋追求的内在动力,用思想家的眼光细致观察世事百态,以思想家的理性去探究隐藏在人生背后的真实,他“秉持公心,指擿时弊”,企盼恢复儒林士人的自尊。吴敬梓推崇魏晋风度人文精神,对后世知识分子影响深远,其流露的隐逸情怀也启迪着今天的人们:
在内心深处永葆独立的个性与高贵的灵魂。
《儒林外史》完美融合了写实与诗化,寄情于山水田园的描写显示了充满诗意的原生态生活与隐逸恬淡的美感。吴敬梓作为“道”的承担者,表达了对“乌托邦”式生活的向往,体现了他深厚的儒家情怀,始终保持超然于“功名富贵”的精神追求,痛苦于“俗儒”对于道义理想和独立人格的放弃,肩负着知识阶层的历史使命,奏响了一首无比慷慨悲壮的挽歌。
[作者简介] 姚瑶,女,汉族,安徽安庆人,安庆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学科教学(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