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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观察 //

张炜长篇小说《古船》中“乡土意识”探究

◎王圣楠

一、乡土文学发展脉络

鲁迅在《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中最早提出了乡土文学,提出了“乡”和“他乡”的地域性空间和文学含义的关联性:“蹇先艾叙述过贵州,裴文中关心着榆关,凡是在北京用笔写出他的胸臆来的人们,无论他自称为用主观或客观,其实往往是乡土文学,从北京这方面说,则是侨寓文学的作者……许钦文自名他的第一本短篇小说集为《故乡》,也就是在不知不觉中自招为乡土文学的作者,不过在还未动手来写乡土文学之前,他却已被故乡所放逐,生活驱逐他到异地去了……”

蹇先艾描绘的多为贵州景色,裴文中则将视线停留在榆关地区,许钦文的第一本书即《故乡》。这都是身在“他乡”的作者对自己“故乡”难以割舍的情怀。鲁迅没有明确地定义乡土文学,只是提出了部分作家在创作过程中出现的“乡土意识”,那就是大多数的乡土作家离开故乡后,再次将视线投向故乡的创作意图。

20 世纪 30 年代,中国共产党知识分子开始改变以往的写法,将乡土文学作品解释为描写因资本主义的渗透而逐渐崩溃的封建体制下的农村经济的写实文学。茅盾认为以前未能获得关注的小说成为最后“希望的路”,强调了社会主义政治性的希望。1936 年,茅盾提出了乡土文学和政治的关联性问题,认为乡土文学的最重要的特征不是对于风土人情的描述,而是对带有普遍意识的人们的共同命运的把握。

1942 年《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这个时期的主要代表作家赵树理,在会议结束后发表《小二黑结婚》《李有才板话》等多篇短篇小说,这些小说语言体系简单,没有接受过系统教育的农民也可以阅读,同时这些小说带有普遍的政治性特征,例如在农村,农民的生活出现矛盾时,会有党内指导员进行工作、化解矛盾。这种明显带有政治含义的创作方式成为当时的主流。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为了深化社会主义建设,乡土小说充分与政治相结合,进一步加强其政治作用。但是由于外国文学的流入,以及本土文学的导向变动等原因,乡土文学一度陷入沉寂。

随着改革开放以及欧美文化的流入,中国的知识分子进入彷徨期,他们急于证明文学的价值以及自身的地位。基于此,1985 年韩少功发表了《文学的“根”》,他认为文学的发展始终要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要以民族自身文化为基调发展文学。这一举动受到了李陀、阿城等人的大力支持。寻根文学快速发展壮大,主要的作品包括韩少功的《爸爸爸》《女女女》、阿城的《棋王》《树王》、张炜的《古船》《融入野地》等,但是寻找民族内部的根的主旨受到部分作家的质疑,他们要求文化与时俱进,要求文化和商业结合,认为寻根文学无法跟随时代的发展。但是“民族的文学”即寻根文学在精神层面一定程度地帮助彷徨的知识分子认识到了民族的重要性,因此在文学史发展上保留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二、《古船》中人物“乡土意识”探究

张炜原籍山东栖霞,1956 年出生于山东龙口,家庭的富足赋予幼年时期的张炜良好的成长环境,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张炜随父母移居到距离海边不远的小房子里,日渐成熟的张炜无法接受物质生活的巨大落差,努力将精神寄托于野地中的美好事物。他会独自一人前往树林中欣赏树林的静谧,也会在海边探寻大海的奥秘,正是因为这一段特殊的童年经历,让张炜见到了大自然的神奇和广阔,为张炜奠定了豁达的人生观。

张炜历时一年完成《古船》的初稿,作为张炜的第一部作品,张炜不自觉地将小说背景定义到自己的家乡——胶东地区。在这里有他儿时的海边和树林,这种乡土情结贯穿了整部作品。在这部作品中可以看到张炜和其故乡的血肉联系,其出生地和定居地是其生活的两个中心,由此向外辐射,故乡龙口几乎是张炜所叙述的所有活动的策源地,即使中间其他人物有向外走的活动轨迹,最终他们也要回归此处,寻找自己的“真心”和“假意”。

小说以农村为背景,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农民的愚昧和其觉醒的意识是相辅相成的,封建意识和改革开放是齐头并进的。《古船》中利用魔幻现实主义的写作技巧,例如隋抱朴在继承了父亲认为的“家族罪恶”后,主动承担这份属于长子的责任,这种外界赋予的责任感和道德感在隋抱朴的强烈内心挣扎下逐渐内化、扭曲,甚至几乎击垮了这个曾经有激情的年轻人。他变得沉默寡言,只默默担负起这份沉重的责任。后来,洼狸镇的掌权人发生了变化,赵家逐步代替隋家开始把控整个镇的走向,这种家族之间利益的变化不断推动洼狸镇的发展。从这种此消彼长的情节描述可以看出,张炜对小说中洼狸镇人物的刻画感性大于理性。通过现实和历史的交互叙述增加历史的深度——通过隋家的一家之变看封建历史在中国历史长河中的漫长演变。

胶东半岛隶属于齐国故土,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唯有齐国看到经济发展的重要性从而重视商业的发展带来的实质性作用。齐国连接鲁东南地区海域,有先天的经济优势,人民思想开化,在领导者和人民的双重作用下,齐国的经济得到空前发展。在学术层面,齐国拥有官方举办、私家主持的第一所学府——稷下学宫,在相对自由且独立的文化风气下,稷下学宫成为百家争鸣的主要场所。兼容并包的精神不仅让当时的弟子畅所欲言,并且将齐文化自由的风气和鲁文化传统的制度融合,最终形成中原文化核心之一——齐鲁文化。

张炜作为齐鲁大地之子,将稷下学宫传承至今的批判精神吸收结合,在小说中的人物塑造、情节逻辑等多方面有不同的文化表现。从浪漫自由的齐文化中,张炜汲取着其中的精神反映到小说中——隋不召是小说中反叛精神的代表,因不甘心忍受家族的束缚,选择放荡不羁、自由洒脱的生活,出海归来带回真假参半的故事。故事中他热烈且自由,和神秘的大海对话,和海中的生物相知;齐国特有的浪漫特质让其拥有超脱的态度,看似疯癫却活成了张炜最羡慕的样子。在积年累月与民间的亲密接触中,张炜的世界从谨慎制度化的文明中抽离,走向怪力乱神的神话世界,他的世界观正在发生转变。隋不召的个性洒脱却看事情通透,最后选择自我牺牲,以自己的性命换取可以拯救洼狸镇的李知常的性命。这种大无畏的牺牲精神为这个传奇人物的生命画上句号。

隋见素的姓名来源于《道德经》:见素抱朴。见:呈现,推出;素:没有染色的生丝。作为家族的次子,隋见素一直被长兄保护,他不似哥哥一样有与生俱来的责任感,但却对可彰显家族荣誉的粉丝厂念念不忘,他要的是洼狸镇人民对自家的尊重以及恢复自己家族的荣誉。在多次和长兄沟通无果后,他选择另辟蹊径。善于接受新鲜事物的他很快发现了商机,并取得了不菲的成绩,通过实际行动感动了长兄,成为长兄突破保守主义束缚的那把刀。这种进取精神很好地诠释了齐文化中善于冒险、敢于拼搏的精神。

作为小说主要人物的隋家人表现出了崇高的文化使命感,正如张炜所说,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鲁文化的入世精神和严谨的生活态度,齐文化超脱和开放的冒险精神相映成趣、互为弥补。这正是张炜所追寻的人心中最深处的信念感。

三、家族文化在小说中的现实意义

在齐鲁文化形成的过程中,家族本位成为中国传统社会区别于其他社会形式的一个重要因素。夏朝宗法制建立,中国开始形成以父系家长制度为核心的氏族制度。在历史的长河中可以看到宗法制的延续直接帮助了封建社会的传承,不仅如此,宗法制对小家族也产生了家国观念的影响。家族中的个人成败可以影响家庭的兴衰,以家族论为中心,自然会形成以血脉为连接的阶梯形统治方式,以这种无法割舍的血脉形式形成共同的家族文化体系。小说中主要有三大家族:隋家、赵家、李家。从第一次地震后每个家族的族人抱团取暖的描绘中可以看到,家族情结已经是个人人格的底色。魏晋南北朝以来,官学逐渐被私学所代替,学术氛围逐渐倾向民间,家庭教育成为民间文化传承的主要形式。隋家、赵家、李家在书中是截然不同的三种表现形式。

隋迎之继承读书人的坚守;隋抱朴则秉承父训,孝悌使然,肩负还债责任;隋见素即使心中有抱怨但还是选择尊重长兄。儒家文化中的孝悌首先是为了严格维护宗法中的等级制度,其次是为了促进家族的团结。孔子认为“百善孝为先”,孝是一切道德的基本准则,隋家人坚守这个法则,在道德制度的约束下,自由的灵魂最后也会回归传统文化下被压抑的人性。

赵炳被塑造成年纪不大但因为辈分高即可掌握权力的统治者,他可以为了村民的利益舍弃见妻子最后一面,可以为了村民的利益放弃自己的个人利益。但是当赵含章将赵炳最后的遮羞布扯开的时候,赵炳直接跌落神坛,他不再是洼狸镇高高在上的统治者,而是变成了为一己私欲玩弄人性的“畜生”。张炜对赵家的态度无疑是批判的,这种封建大家长制度的代表模式,让孝道变味,导致最终的土崩瓦解。

李家的代表人物一直在创造的过程中,这个家族的人始终体现着齐文化中“创新不竭”的思想理念,在困难的时候,创造食物解决村民的燃眉之急;在改造生产力的时候,改装了变速轮的设计;虽然前期被村民误解,但是后期的生产和应用带给了村民实际的利益。洼狸镇的内斗似乎无法打垮李家父子,相反这种乐知天命、兼济天下的豁达精神是李家人最美好的品质。

小说中除了三大家族还描写了许多边缘化的小人物,这也是乡土小说的特质之一——底层人物书写。从外村嫁进洼狸镇的张王氏善于烹调美味,大多数的时间率性而为,但张王氏的叛逆体现在她将洼狸镇的男人按照自己心中的排名划为三六九等,其中自己的丈夫更是被划为最低等,但她主动伺候赵炳且十分精细。不仅如此她还略微通晓相面之术,小说中在办丧葬仪式时也要征询她的意见。可见张王氏虽然是边缘化的小人物,但是张炜在对她的刻画上也十分细致。

洼狸镇的另外一位边缘人郭运承担了救死扶伤的责任,医术在春秋战国时期包含在巫术之中,由于生产力逐步提高,各行业逐渐精细化发展,医术开始有了专门领域。《周礼》将医师专门归属于“天官冢宰”,自此医学开始独立。郭运是典型的中医,看病的过程不外乎是望闻问切,但是郭运总能察觉到病人除了身体疾病之外的心理疾病。书中对于郭运四时节气养生说的描写颇有神话玄幻的色彩,但也给中医文化增添了独特的魅力。

张炜的小说中齐鲁文化的特质鲜明,通过三大家族之间复杂的人际关系和情感纠葛呈现出不同的家族体系和人物性格。另外通过底层小人物的刻画将整个故事串联,增加故事连贯性。同时小说中对于乡村景色描写占比较小,但是通过对古船的间接描写,以及对主人公思考时的背景描写证实了芦清河的宽大以及洼狸镇的悠久历史。

四、结语

无论是个人的价值观还是社会的价值体系,我们都无法回避现代政治制度和经济政策对于传统文化的冲击,那么用新的方式去关注农村文明的发展,是现代乡土作家必须肩负的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从传统的齐鲁文化视角进入看待张炜的小说《古船》,重新建构和解说,其中不仅包含了对传统文化“传承”意义的解读,对主要人物精神层面的探究,还有对村民愚昧行为的批判,也是对新旧文化冲突下的新乡土意识的二次建构。

张炜作为寻根文学的代表作家之一,始终走在探寻本民族文化的路上。在经济文明高度发展的当今社会,对城市和农村的工业化改造似乎是一条必经之路。这就导致人们逐渐远离农耕文明、远离乡土文化。但是,文化具有多样性,传统的齐鲁文化已经以血脉的形式进行传承。张炜以小说的形式对中国传统社会制度进行了深刻的分析,并且通过社会底层小人物之间的对抗和冲突映射出现实社会的问题。张炜将乡村的急剧衰弱和城市的加速发展进行鲜明的对比,提出了乡土文化的重要性以及对传统文化继承的反思。同时,张炜小说中贯穿始终的齐鲁文化不仅体现了传统文化对现当代文化根深蒂固的影响,且为满足人民更高层次的文化需求提供了重要支柱。

[作者简介] 王圣楠,女,汉族,山东聊城人,韩国汉阳大学博士在读,研究方向为现当代文学。 ufzbz2WfpwmewToFkcOsUobDa6fOdSRecy1H1n8uEioW7O1aVeQCeqV/rFtnOZi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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