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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观察 //

《娇红记》:从小说到传奇

◎李 玥

《娇红记》故事的流变,从宋宣和年间一个真实的民间故事走向小说、走向传奇,其间经历了不同文人的改写加工,《娇红记》的作者无法固定于某一人身上。各种版本的流传将《娇红记》的传播范围逐渐扩大,越发引起人们的关注。明末戏曲作家孟称舜则将《娇红记》的艺术成就推至顶峰,被后人列为中国十大古典悲剧之一。而往前追溯,现阶段发现最早的《娇红记》故事版本则是元代作家宋洞梅的小说《娇红记》。

针对最有代表性的两种版本——宋洞梅的小说《娇红记》与孟称舜的传奇《节义鸳鸯家娇红记》(以下称传奇《娇红记》),我们经过比较可以发现孟称舜的传奇基本上是忠于小说原著,不管是从人物形象、故事情节还是主题思想,但是同时差异性也是存在的。

一、人物形象上的比较

(一)王娇娘

小说《娇红记》中的女主人公王娇娘“双发绾绿,色夺图画众人,朱粉未施而天然殊莹”,整个人透出一股清丽莹润的自然美。王娇娘是眉州王通判家的千金,自然是养在深闺,恪守着大家闺秀的礼节和规矩。“未梳妆”不出闺门,“叙礼毕,娇因立妗右”,适当礼节后便立刻站在母亲右侧不语一字。王娇娘对爱情有着热切的期盼,但实际行动却是小心翼翼,例如两人单独相处时王娇娘总是在叮咛申纯周围是否有他人。自幼遵循三从四德的王娇娘起初是忌惮着禁忌,可当她与申纯互通心意认定彼此之后,王娇娘的内心愈发坚定。小说中四次提及“以死相陪”,让人不得不佩服王娇娘的勇敢与决绝。王娇娘与申纯几次痛心分离迫使着王娇娘迅速从一个站在母亲身旁不言不语的少女蜕变成一个为了爱情甘愿牺牲身份的女人。她收敛脾气,对下人飞红谄媚迎合,都不过是眷属终成的必修业障。王娇娘为了爱情忍辱负重,并不代表着她一味地忍让退让。看见飞红与申纯过于亲昵,也会“大怒,诟红”,少女的醋意为王娇娘的形象又添了几分灵动与可爱。

孟称舜笔下的娇娘几乎与小说中的王娇娘毫无二致,一样的美若天仙才情逼人,对于爱情矢志不渝。但是在人物塑造上娇娘的性格更加果敢直接,有着明确的爱情价值观。

“婚姻儿怎自由,好事常差谬”,娇娘清醒地意识到在当时社会背景下自己掌握命运的艰难,“薄命红颜,好花易折。但得个同心子,死共穴,生同舍。便做连枝共冢,共冢我也心欢悦”,但是也求个共生共死也就满足。她大赞“卓文君之自择佳偶”,认为“人生大幸,莫过于此”。“你道她金珠堆满穴,豪家富室好枝叶;怕则气势村沙,性情恶劣。便做是纸鸾凤,草麒麟,恁差迭。好花输与,输与村郎折。”恋爱并不以富贵门第论之,娇娘要的是“两情既惬,死而无憾”。

(二)申纯

“同心人”申纯在小说里形象不及王娇娘鲜明生动。他带有文人陋习,穿梭于孟浪之中,与丁怜怜交好。住在舅家,谨遵辈分礼数,拜谒舅舅,请安舅母。寄人篱下心中也是颇有顾虑,不敢有何逾矩之举。奈何一见王娇娘后心驰神往,经常情难自持,写诗表意。刚有调笑王娇娘之意,没想到反遭训斥。申纯“见娇色变,恐妗知之,因趋出”,可以窥见申纯性格胆小懦弱的一面。但这并不妨碍他有情有义的一面,相识王娇娘后,再见丁怜怜,丁怜怜把酒言欢,申纯却“面壁,略不致意。终不言”,心里眼里都只有王娇娘。这般钟情也给了王娇娘豪言申纯“必不负我”有力支持,申纯贵在慎独。最初申纯忌惮礼教法则,日后却敢在舅母、舅舅面前“曳帘挽车”,只为和王娇娘一诉衷肠,这番转变着实令人感动。

反观传奇《娇红记》中的申纯似乎是遗留了《西厢记》里张生的浪气,言谈轻佻。在第六出“题花”中,申纯对娇娘念念不忘,忍不住冲动。“从这花园左侧进去,与绣房相通。我拼的撞将去,搂住她,怕怎么?”这样的行为比起小说里规矩的儒生多了几分鲁莽和随意。而到了第二十出“短袖”中,飞红询问申纯如何答谢自己,申纯的言辞几近淫荡,不再是小说中那个“因趋出”的模样,传奇中多了放浪不羁、肆意玩笑的性格特点。在调戏牵线搭桥的侍女这一点上,申纯和张生十分相似,这种情趣点的设置跟本身的文体有着一定关系。传奇是戏曲形式,可演出,存在这种调笑也未尝不可。

关于考取功名这一点上,两个文本中申纯的动因各不相同。小说中,申纯“虽不能忘情于娇,而槐黄在目,幸而有兄相与讲明,亦惧父母之督责也”。此时申纯对于功名的追求不仅仅是自己的欲望,也包含了兄弟父母的期望。传奇中申纯考取功名的目的不及小说中功利,“我不怕功名全无,只怕姻缘一世虚”,情重于功名。此刻申纯的眼里在意的只是能否与娇娘再次相逢,一世姻缘能否再续。功名是个附属品,申纯要它的最直接目的就是娇娘口中所说的“一举高登,重遣求婚”。曾经多有为了功名抛弃情义之人,而在传奇《娇红记》中文人对功名不再渴求,中试扬名也不再是作品的主题思想。

二、故事情节的比较

宋洞梅的小说《娇红记》约有两万字,一改唐传奇文言短篇的特点,已经具备了向长篇小说发展的态势。篇幅长度的增加,使得作品有体量来酝酿编织更加复杂多变的情节,进而展现故事。在小说中,申纯与王娇娘多次离别,命运多舛,波折不断。小说《娇红记》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进步:与同是才子佳人模式的小说《会真记》相比,小说《娇红记》不仅讲述了才子与佳人一见钟情这个桥段,还铺垫了很多情节来告诉读者两人是如何相恋的、相恋的过程曲折与否,将过往才子佳人小说中以人物状态代替行动过程的模式打破,对于两人徘徊不定小心翼翼的心理状态有了明显展现。

小说情节容量足够,使得传奇《娇红记》基本忠实原小说。但是由于作者创作目的不同,两者内容还是存在差异的。

最明显的情节变化就是传奇中增加了西番进兵的情节。在传奇《娇红记》的第八出“番衅”、第十一出“防番”、第十六“出城守”中讲述了外敌入侵,帅府下令征兵守城,申纯被召唤回来参军,帅节镇谎报军情的情节。这些情节的加入给申纯中途离开增加了一条为国参军的理由。

三、文体的比较

宋洞梅小说《娇红记》中融入了大量的诗词,使得其在原本就十分优秀的心理描写外,又增加了以诗言情的意味。宋洞梅用散文化的手法叙述眷侣间的情绪变化,营造出细腻的情感氛围。婉转氛围下的二人相处甜蜜,“申生之前烛烬长而暗,娇因促布至烛前,以手弹烛,送目语生曰‘非妾则兄醉甚矣’”。这里不仅描写了弹烛的动作,还流动着暧昧的情愫。小说中还运用了不少意象作为诗意化的工具,如烛烬、月夜遥看的牛郎织女星、剪发盟誓、血渍断袖、镶有同心结的香佩,这些本身带有优美含义的意象成为凝结不同意境的纽带。

孟称舜的传奇《娇红记》是传奇,是与小说不同的戏曲形式。进入明代,杂剧逐渐走向衰弱,南戏则步入了兴盛时期。明人将《娇红记》改编为戏曲形式的有明初的沈受先和明末的孟称舜。沈受先的《娇红记》虽早已失传,《南词新谱》、明刊本《群英类选》、明刊本戏曲散出《妇又能奏锦》和《泉南指谱续编》第十二集皆有残曲存。孟称舜的传奇《娇红记》全剧五十出,每一目都有名,内容概括得清晰明了。传奇在角色方面分工更为细致,有生(正生)、旦(正旦)、小生、小旦、贴旦、老旦、净、末、丑、外、副。生、旦为男女主角,此剧中贴旦即为飞红。传奇《娇红记》除了有文本可以进行案头阅读,更重要的是它可以进行演出。因此在表达方式上,小说《娇红记》更善于用散文化的形式去描画场面,但传奇《娇红记》则会选择用一系列动作来展现情境。

比如申纯调笑娇娘反被斥,小说里申纯的反应是“因趋走”,传奇中申纯“牵衣介”“跪介”“跪倒忙赔笑”,娇娘不饶,“我则直跪到天明”。一方面可以从这一系列动作看出申纯在传奇《娇红记》中形象痞气,另一方面这一系列的动作设计让演员更容易表现角色,适宜舞台演出。再看申纯与娇娘共享春宵之夜,小说《娇红记》中只交代了两人已成同床共枕之实,而传奇《娇红记》中这样写道:“生牵旦,旦推介。”一牵一推表现出娇娘即将行事前的娇羞,可爱迷人。接着娇娘“(低介)奴年幼不谙世事”,低头说话也是娇娘娇羞状态的具体动作表现。

四、主题思想的比较

小说《娇红记》和传奇《娇红记》在主题思想上有着共性——讴歌美好纯真的爱情,鼓励勇敢执着、不畏苦难。在此不再赘述共性,比较一下两者主题思想的不同之处。

孟称舜处于明朝即将走向覆灭的时代。皇帝昏庸无所作为,魏党篡权作威作福。清兵大举入关后,更有不少的官员变节,以求保全自己的既得利益。这样的创作背景便不难理解孟称舜在传奇《娇红记》中添加骄奢淫逸的帅府公子、西番入侵、节镇谎报军情这样的情节,这种腐败的社会风气使得申纯和娇娘两人的爱情悲剧愈发显得悲惨。这一点上孟称舜有了讽刺当时社会风气的意味。明代佛道思想盛行,因此在许多文学作品的结尾处,常有仙、佛度人成仙成佛的故事。刘东生的杂剧与孟称舜的传奇都在作品中把申、娇二人的身份写作天上的金童玉女。孟称舜在传奇里描写申纯出生“梦吞彩云一朵,醒时犹有异光在室”,娇娘出生“天上娇娥折与仙葩一朵,娇艳异常”,男女主角的出生都带上了神话色彩。这是小说中所没有的。因此传奇《娇红记》在思想主题上增加了彼时创作者的理想乌托邦。

[作者简介] 李玥,女,汉族,湖北枝江人,安徽艺术学院助教,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影视文化理论。 YqDlVGYiIzQqCYDcZjWrZ2rPyckK64b3kGzjHCC39l2kspSrIdsq35c/EdxbaC+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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