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学观察 //

《典型的美国佬》中空间与权力的动态关系

◎金 露

任璧莲（Gish Jen）是一位美籍华裔作家，以深入描绘亚裔美国人经历、探索文化身份和文化同化的作品而闻名，对亚裔美国文学产生了重要影响，她的作品被认为是当代美国小说中的重要声音。《典型的美国佬》（ Typical American ）出版于 1991 年，讲述了三位中国移民——拉尔夫·张、他的姐姐特蕾萨和他的妻子海伦——在 20 世纪中叶来到美国，追寻美国梦的故事。小说跨越数十年的时间，记录了他们在美国新生活中的挣扎、成就和转变，探讨了文化同化、身份认同和追求成功等主题。透过他们，任璧莲探索了保持传统文化和迎合美国理想之间的矛盾。通过分析空间隐喻和符号在小说中的运用方式，以及其间建构的权力之间的动态关系，本文试图为文学中权力、空间和身份之间的复杂关系提供新的见解。

西方学界在 20 世纪后半叶开始关注空间研究，这场“空间转向”思潮将空间视为权力、意识形态交锋和社会进程的重要参与力量。列斐伏尔认为，空间是一个开放的、充满矛盾与冲突的过程，在这过程中不同的主体和社会关系不停地介入并互相影响。在《空间的生产》中，列斐伏尔从动态的角度揭示空间的生产过程及其折射的资本主义社会意识形态和社会关系。他提出的“空间的表征”是指建筑师、城市规划专家、地理学家等各种专业技术人员和技术官僚规划和构建的概念化的、构思的空间，其背后隐藏着意识形态、知识和权力。法国哲学家和社会理论家福柯认为权力不是一种单一的实体或结构，而是广泛分布在社会各个层面和关系中。权力不仅存在于政府、机构和权威人物之中，也存在于日常生活、社会关系、知识体系和文化规范之中，通过各种社会机构、规范和技术来操作和实施。这些实践包括监视、纪律、规范、惩罚和治理等。在《空间、知识与权力》一文中，福柯指出，“空间是任何公共生活形式的基础”“是任何权力运作的基础”。福柯认为权力不仅仅是一种抑制和压迫，也可以是一种生产和塑造个体的力量。“物理性的空间，凭着自身的构造却可以制造出一种隐秘的权力机制，这种权力机制能够持续不断地进行规训和惩罚。”

拉尔夫·张、海伦和特蕾萨是从中国移民到美国的第一代移民，他们离开中国，来到美国接受高等教育，希望在美国找到更广阔的机会，然而，他们很快发现，新环境中的权力动态依然存在。迈克·克朗指出：“空间对于定义‘他者’群体起着关键性的作用。在被称作‘他者化’的过程中，‘自我’和‘他者’的特性以一种不平等的关系建立了起来。”作为中国移民，拉尔夫·张、海伦和特蕾萨在美国面临着来自主流社会的排斥和歧视，他们经历着被视为“他者”的境遇，他们的文化背景和外貌使他们处于劣势地位，影响了他们在美国社会中获得的权力和机会。他们生活在唐人街狭小的公寓中，空间有限且简陋，这反映了他们有限的资源和机会，这个狭小的空间象征着社会对他们的束缚。这种空间的布局反映了他们初来乍到时的被边缘化和经济困境，他们在社会结构中处于较低的地位。同时他们在努力适应美国社会，却不可避免地遇到了权力结构的限制和挑战。他们发现美国社会存在着一系列的规则、价值观和社会规范需要遵守和适应。这些规则和规范塑造了权力的分配方式，而移民必须理解并与之相处，以便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和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拉尔夫·张一家的努力，他们逐渐取得经济成功，改变了居住环境。他们搬进了更宽敞豪华的房屋，享受了更好的生活条件，拉尔夫·张搬到了郊区，海伦有了自己的豪华别墅，这种空间的转变反映了他们社会地位的上升和经济的独立，权力关系开始发生变化。

这部小说还探讨了中国移民社区内部的权力动态。作为这个家庭的家长，拉尔夫·张拥有权威和权力的地位。他经常被视为家庭的代表，并承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然而，随着故事的进展，他的权力受到家庭内部变化和妻子、姐妹的挑战。作为家里的男性，拉尔夫·张占据着支配地位，经常对海伦和特蕾萨施加控制。当拉尔夫·张买了一幢房子，并邀请海伦和特蕾萨与他同住时，这种权力得到了强化。房子的物理空间成为拉尔夫·张权威和控制的象征。然而，随着故事的发展，权力和空间发生了转变。海伦在经济上取得成功，购买了自己的豪宅，逆转了与拉尔夫·张之间的权力分布。她获得的财富赋予了她自主权和自主性，挑战了拉尔夫·张的权威地位，空间的变化反映了兄弟姐妹之间权力的动态演变。

空间在小说中展示为人物被美国文化同化和对身份认同的探索。拉尔夫·张一家通过改变居住地和生活环境，努力适应和融入美国主流社会。为了融入美国主流社会，他们离开了拥挤的唐人街公寓，搬到更好的住所，以期与更广泛的社会群体接触和交流。这种居住地的变化象征着他们对美国文化的接纳和追求，试图与美国社会建立更紧密的联系。拉尔夫·张、海伦和特蕾萨在美国社会中面临着来自主流文化的压力，要求他们放弃或淡化他们的中国文化特征，以更好地融入。他们必须学会使用英语，接受美国的价值观，并且在言行举止上符合主流的期望。这种压力和期望来自主流社会对所谓“正常”和“典型”美国人的定义。他们意识到语言是融入美国社会的关键，因此努力学习英语，参加语言课程，努力提高沟通能力，并积极追求受教育机会，以获得更好的社会和经济地位。为了追求职业发展和经济独立，他们不断努力寻找工作机会，提高自己的技能和专业知识，以期在美国社会中找到自己的定位，表明他们渴望融入美国社会并被接纳。他们希望与美国人建立更密切的联系，了解和参与美国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和社会规范。他们渴望被接受和融入主流社会，但又不想失去自己的文化身份，他们寻找各种途径来保持与中国的联系，例如继续使用母语、参与中国社区的活动、庆祝中国传统节日等。这种坚持和保持文化身份的努力表明了他们对权力的反抗，以及对自己独特身份的肯定和重视。他们在新的生活环境中经历了文化冲突和价值观的碰撞，感到现实生活与自己的传统和根源之间存在一种断裂感。这种挣扎体现在家庭成员之间的互动上，也体现在他们与其他移民和美国人的交往中。由此小说探讨了主导文化和少数族裔文化之间的复杂关系，展示了少数族裔在美国社会中所面临的权力挑战。它提出了一个问题，即在追求融入和被接受的同时，如何在新的文化环境中保持个人独特性和文化传统。

此外，小说中的不同空间也呈现出不同的权力斗争和控制。例如，工作场所被描绘为充满竞争和权力斗争的环境，其中公司内部的空间布局和组织方式反映了权力的层级和掌控力。拉尔夫·张在工作中经历了一系列的挫折和权力斗争，他的处境与工作场所的空间结构息息相关。在小说中，拉尔夫·张一家移民到美国后，他努力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来谋生。他最初在一家餐馆找到了工作，但由于英语不流利和文化差异，遭受了各种挫折和歧视。这个工作场所被描绘为一个繁忙且充满压力的环境，员工们在狭小的空间中忙碌工作，同时也存在着明显的权力层级。

随着拉尔夫·张的努力和进步，他得到了一份大公司的工作。在这个工作场所，高级管理人员拥有宽敞的办公室，拥有更多的权力，而普通员工则在拥挤的办公区域中工作。这种空间结构凸显了权力的分配和等级制度，以及员工之间的不平等关系。在这个工作场所中，拉尔夫·张努力融入公司的文化，并希望通过提升自己的技能和表现来提升自己的地位。然而，他也遇到了同事之间的竞争和权力斗争，有时甚至受到了上级的压制和掌控。拉尔夫·张的处境与工作场所的空间结构密切相关，他的努力和遭遇的挫折反映了权力关系在工作环境中的影响和作用。

拉尔夫·张、海伦和特蕾萨在美国面临着与自己的文化传统和价值观之间的冲突。他们努力融入美国主流社会，同时也试图保持自己的文化身份。这种文化冲突既使他们与家人之间产生摩擦，也使他们在与美国社会的互动中产生困扰。他们不断努力地寻找自己的身份认同，并在追求个人目标的过程中面临着同化与保持文化传统之间的挑战。

本文对任璧莲的小说《典型的美国佬》中的空间与权力的动态关系进行了深入分析。通过研究小说中的物理空间设置和角色之间的互动，揭示了权力关系、特权、边缘化和社会认同等问题在移民生活中的重要性。小说中的物理空间不仅仅是背景设置，更是与权力关系紧密相关的环境。不同空间中存在不同的权力结构和社会规则，塑造了角色的行为和互动方式。家庭、工作场所和社区等空间呈现出不同形式的权力动态，影响角色的资源获取、社会地位和身份认同。边缘化个体和群体面临特权角色的权力压制和社会排斥，他们在资源获取、机会发展和社会认同方面受到限制。然而，边缘化个体和群体可能会通过建立社群、互助合作和反抗特权的行动，寻求权力平衡和社会正义。移民角色的跨文化身份使他们在权力关系中处于复杂的位置，他们既要面对主导文化的权力压力，又要保持与根源文化的联系。跨文化身份对权力动态产生影响，既可能加强特权角色的优势，也可能给予边缘化个体或群体以抵抗和重新定义权力的力量。这种研究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移民社会中的权力关系和社会正义问题，并促进跨文化理解和包容性的发展。未来的研究可以进一步探索不同移民群体和社会背景下的空间与权力动态关系，以全面理解多元化社会的挑战和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