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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观察 //

奥康纳《好运降临》里的那道公寓楼梯

◎梁建华 庄 晴

弗兰纳里·奥康纳被公认为继福克纳之后美国南方最杰出的作家,这位天才女作家被认为是“南方的文学先知”。她的代表作小说集《好人难寻》(A Good Man Is Hard to Find )是国内读者最为熟悉的作品,里面的很多篇章如《好人难寻》、《善良的乡下人》(Good Country People )、《救人就是救自己》(The Life You Save May Be Your Own )和《流离失所的人》(The Displaced Person )等都是国内外研究的热点,因为这些短篇作品都集中体现了奥康纳小说一贯的风格:病态的社会、畸形的人物、血腥的暴力。唯独短篇小说《好运降临》是备受冷落的一篇,鲜有评论提及。主要原因是与奥康纳其他的短篇不一样,这个故事几乎没有情节,小说读起来也没有像读其他经典作品那样有酣畅淋漓之感,正如奥康纳的一位朋友威尔逊所说:“这是一个关于愚蠢的痛苦和沮丧的独白。”

但如果因此忽视了这个短篇的价值,则错过了奥康纳众多艺术风格中秀丽独特的一种,因为《好运降临》是奥康纳对意识流创作手法的尝试,而且作者本人非常喜欢这个短篇。正如听过奥康纳朗读这个故事的威尔逊所描述的,“故事虽然可怕,但是她在朗读故事的时候散发着一种温暖……一种感情,在某种意义上”。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故事原本的标题是《楼梯上的一个女人》(Woman on the Stairs),后来才改为《好运降临》。如原标题所暗示的,故事里的那道公寓楼梯在小说叙事里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因为整个故事都是在一座公寓楼梯里发生的。因此,研究楼梯在小说里的作用是解开故事意义之谜的关键。

一、楼梯是叙事的推动力

《好运降临》是一个意识流故事。故事情节非常简单,讲述的是家庭妇女鲁比(Ruby)在爬公寓楼梯的过程中发现她意外怀孕了,而这是她最不想发生的事情。小说以意识流的写作技巧细腻地描述女主人公鲁比在爬楼梯时的感受和回忆,由周围的细节带出鲁比的联想,展现她的内心世界和价值观。

在小说的一开始,鲁比是以一个几乎被家务压垮的家庭妇女的形象出场的,她抱着“四罐三号大豆的纸袋”进了公寓大楼,“连人带纸袋一起扑在了大厅的桌子上”,“她右边脸上牢牢地沾着一片跟她走了半路的甘蓝叶”。这片甘蓝叶让鲁比想到了她的只爱吃甘蓝叶这道菜的小弟弟拉夫斯(Rufus)。他从欧洲战场上回来,但在鲁比的眼里,他“一无是处”;然后她又想到了她的丈夫,一个卖“奇迹”产品的人,以及他对她弟弟的鄙夷。在爬楼梯的过程中,鲁比想到了她的身体状况不适宜爬楼,她病了,继而又想到了跟她说过这话的罗利达太太(Madame Zoleeda)——一位看手相的女人,想到了这个女人和她对鲁比说过的一句话:好运要降临在她头上了!鲁比猜这个即将降临的好运就是搬新家,她马上想到了丈夫比尔一定要让她住进住宅小区。而当她在第五级台阶上停下喘气,开始焦虑的时候,她安慰自己不要太在意,她还很年轻。这时她想到了她母亲在她这个年龄的时候已经“像一个不新鲜的起了皮的黄苹果,让人大倒胃口”。她把她自己和母亲做了一番比较,觉得她母亲憔悴的一生完全是因为无知。接下来她想到了她的两个结婚四年、各有四个孩子的姐姐,因为生育而承受的肉体之苦。最后又想到了她是如何在她母亲生她弟弟拉夫斯的时候借着看电影来避开一阵阵尖叫的。这一连串的人物都是在鲁比的回忆当中出现的,他们表面上与小说情节的发展没有什么联系,但他们使读者能够了解鲁比的过去,走进她的内心世界。

在这些意识流的描写里,叙事是往回走与情节分岔的,当叙事继续往前时,作者总是借着对公寓楼梯的描写把叙事拉回现实中来,推动情节的发展。如当鲁比陶醉在自己与她的兄弟姐妹不同时,叙事忽然一转,从鲁比的回忆回到现实,写鲁比在她的购物袋上留言让丈夫把袋子拿上楼,“然后她在楼梯口打起了精神,准备爬上四楼”。当鲁比扬扬得意于她看起来比弟弟拉夫斯还显年轻,比她的两个姐妹都强多了时,叙事又一次转到对楼梯的描写而把鲁比的思绪收回到现实。“‘喘不上气了’,她咕哝着又停下来,决定坐一下。每一段楼梯有二十八级台阶——二十八级。”这时故事的时间回到现实,叙事继续向前,讲述了鲁比一屁股坐在被一个六岁男孩落在公共楼道上的一把铁制玩具手枪上,差点儿滚下去。接下来叙事又停止,转而描写鲁比身体的难受和她一连串的联想。随后叙事再一次回到楼梯上,描写鲁比与住在二楼的邻居吉格先生(Mr. Jerger)的一番交谈,情节继续向前。鲁比从吉格先生家里出来后,叙事切换到她身体的难受和随之而来的恐惧,然后又继续写鲁比与住在三楼的一个邻居拉文(Laverne)的交谈。直到鲁比爬到楼顶的时候才意识到看手相的罗利达太太对她说的即将降临的好运不是搬进新房子,而是她的意外怀孕。因此,楼梯在这篇意识流小说里既把女主人公回忆里的各个人物串联起来,又把叙事的线索拉回故事发生的当下,使叙事继续前进。

二、楼梯是苦难、牺牲和救赎的象征

与奥康纳的其他小说一样,象征手法也贯穿在《好运降临》这篇小说里。奥康纳赋予了象征很高的地位,她认为象征“就是作家理所当然去使用的一种东西。也可以说它们是一种细节,虽然它们主要位于故事文字的层面,但也在深层次运作,从每一个方向去扩展故事”。因此,理解象征在这篇小说中的运用是把握小说主题的关键,而贯穿小说的一个象征就是公寓的楼梯。

楼梯在小说里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就带着一种阴郁的色彩:“楼梯是这幢公寓大楼中间一道又黑又窄的缝隙,上面铺着的黑褐色地毯像是从地上长出来的。在她眼里,它像尖塔的楼梯一样笔直向上。”作者在这里暗示读者,这又陡又暗的楼梯就是鲁比必须经历的人生苦难。小说第二次描写公寓楼梯时是告诉读者它有多么长,“每一段楼梯有二十八级台阶——二十八级”,使读者可以想象,对于身材发胖、不太健康的鲁比来说,爬上楼梯有多么艰难。小说第三次提到楼梯的时候又用了一个比喻:“台阶上上下下,像一把锯子,她(鲁比)杵在中间。”“锯子”这个生动的比喻暗示读者,楼梯对于鲁比来说不仅意味着痛苦,还意味着牺牲:作为一名女性所不得不付出的牺牲。正如她母亲当年所做的牺牲一样,三十四岁就头发花白,生养了八个孩子,“被一个个孩子熬干了”“两个一出生就死了,一个一岁时死了,一个被一台割草机从身上碾了过去”。鲁比自以为她明智地躲过了她母亲的厄运,但作者借着这些像锯子的台阶暗示读者,鲁比也要遭受同样的苦难和牺牲,那就是怀孕和生育。小说第四次提到楼梯的时候写道,台阶“越往上越暗、越陡”,又一次地暗示读者鲁比的人生也要像这些楼梯的台阶一样越走越难。

除了苦难与牺牲以外,公寓楼梯还是救赎和恩典的象征,正如救赎和恩典是贯穿着整本小说集《好人难寻》的一个主题。小说的救赎体现在一个基督化身的人物上,他就是鲁比的邻居——住在二楼的吉格先生。奥康纳的每一部作品里几乎都会引用《圣经》,或者作品里的人物都可以在《圣经》里找到原型,尤其是基督这个人物,但他通常是一个被扭曲或改头换面的基督。殷雄飞指出,很多神话原型在奥康纳的小说里已经“被改头换面,甚至蓄意扭曲或破坏”,以造成一种新奇、怪诞,甚至可怕的效果。同样,《好运降临》里的吉格先生是一个被改头换面的基督,这个人物刚出场时让读者联想到的不是基督,而是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作者透过鲁比的视线告知读者,吉格先生是“住在二楼的一个怪人”,他“看上去像只山羊,有双葡萄干一般的小眼睛,一把卷胡子”。这个外貌描写会让读者联想到一个智者的形象,而随后的一个细节描写就更加明显地暗示读者,吉格先生这个人物被赋予了苏格拉底的形象,“他(吉格先生)早上做研究,下午就在人行道上来回晃悠,拦住孩子们问他们问题”。因此,鲁比经过他家门时被他叫住问了一个问题:“今天是个了不起的诞辰,你知道是谁的吗?”鲁比敷衍地给了两个答案但没有答对,就勉为其难地进到他的家里。吉格先生向鲁比揭晓答案,那天是庞塞·德莱昂(Pounce de Leon)——第一个发现佛罗里达州的人的诞辰。接下来他又问鲁比是否知道庞塞·德莱昂无意中发现佛罗里达州时在寻找什么,且告诉她他在找青春之泉。接下来的这一幕,吉格先生从苏格拉底式的智者形象化为了耶稣基督的形象。当他告诉鲁比喝过青春之泉的人能够永葆青春且这眼泉水最终被庞塞·德莱昂找到时,鲁比马上表现出了兴趣。原本对吉格先生避之不及的鲁比这时候“微微向他凑近了一些,闻到了些许他的气息,像是把自己的鼻子凑到了一只小虫的翅膀下面”。这个细微描写充满了戏剧性,作者略带讽刺地暗示鲁比最关心的是如何能够使自己永葆青春。

当鲁比问吉格先生在哪里可以找到这口青春之泉时,吉格先生回答说,“去我心里”,他边说边把手放在心口上。吉格先生的回答乍听起来神秘难解,似乎是他在跟鲁比开玩笑,但熟悉奥康纳作品里那比比皆是的《圣经》引用风格的读者会猜到,这个细节是对《圣经》新约里耶稣与一个撒玛利亚妇人的故事的借用,而此处的吉格先生则是基督的象征。被婚姻和家务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的鲁比就像故事里的撒玛利亚妇人一样渴望得到那口喝下去就不再渴的青春之泉,而让鲁比到他心里去寻找这口泉水的吉格先生则象征着基督。后来鲁比在离开吉格先生的家以后对着“余下的那些又暗又陡的台阶”无意中说出的那句话——“万能的主啊”则再次暗示了吉格先生就是基督。与新约里的这个故事所不同的是,撒玛利亚妇人听了耶稣的一番话后欢欢喜喜地接受了,而鲁比听完吉格先生的回答后既不明白也不相信,随即就离开吉格先生的家,继续爬楼梯了。与奥康纳的其他作品一样,《好运降临》对《圣经》故事和原型人物的借用是为了使现代人的不信和堕落与《圣经》故事中人物的相信和救赎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两个世界的对比蕴含着深刻的讽刺,一个得到救赎,一个拒绝救赎,而这正是奥康纳想要达到的效果。

三、楼梯是命运的启示

奥康纳笔下的人物大多在故事的结尾处得到神秘的启示而得到救赎,如《好人难寻》里那个临死前得到启示和救赎的老祖母,竟然称一个即将向她开枪的通缉犯为她的儿子。同样,《好运降临》里的鲁比在小说结尾也得到了启示和救赎。害怕生育的鲁比虽然怀疑自己怀孕了却不肯面对事实。她的邻居拉文一语道出了她怀孕了这个事实后,她竭力地否认。当鲁比挣扎着爬到楼梯顶部时,疼痛再次袭来。住在五楼的一个小名为“好运道”的小男孩,一个鲁比每次看见都想把他的屁股打穿的小孩,举着两把手枪冲上楼梯,向她急冲过来。这时候命运的启示向她袭来。奥康纳以她惯用的神秘主义手法来描写这道揭示鲁比命运的楼梯,这种神秘主义手法与奥康纳的天主教信仰是分不开的,她的艺术观首先是她作为一名天主教徒的世界观和宇宙观的表达。正如有学者指出的,奥康纳的艺术观是由两种元素构成:一种是“在宇宙论和知识论上对神秘的强调”;另一种是“人性的极度不完整和依赖,一种本体论上的欠缺,只有通过他者——奥康纳认为是上帝的恩典的一种外在中介才能弥补的东西”。

四、结语

公寓楼梯这个细节在《好运降临》中既是揭示主题和刻画人物的重要象征,同时也是作者神秘主义宇宙观的表达。象征和神秘主义的联合运用是奥康纳编码其作品意义的主要策略,因此,研究她作品里蕴含着象征意义和神秘主义手法的细节是揭示其作品意义的关键。

[ 作者简介 ] 梁建华,女,汉族,广东广州人,广东省外语艺术职业学院基础教育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为英美小说。庄晴,女,汉族,广西梧州人,广东外语外贸大学英文学院讲师,博士在读,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文化研究、英语教育。 FXJQETIgIBF0uZ9+CRGTzcYscoHPAW0b5G/LEvRPHu8Ze01BmwA2naLg41Wvxvv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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