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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观察 //

命运悲剧主题创作的比较分析
——以《俄狄浦斯王》和《雷雨》为例

◎林逸帆

《俄狄浦斯王》与《雷雨》拥有同样的命运母题,但其在作品中所呈现的主题有着明显差别。过去的研究大多只以俄狄浦斯与周萍两个角色越是逃避命运,越是陷入命运的行为作对比,用宿命的概念解释两个作品的内核,将其同样视为“人在命运面前的渺小与无助”这一主题的作品。如周萍为躲避与后母的情感转将爱情投向四凤,但最终还是犯下罪孽。这些研究有其道理,可惜的是它们将戏剧中的悲剧精神归纳为人之于命运的渺小后便戛然而止,只留下宿命论与玄学之类的词句。也有部分研究指出,悲剧来源于剧中人物的行动和性格的冲突,但这并不能彻底解释周、鲁两家两代人的命运为何如此悲惨。最后还是需要“宿命”一词来注解。

笔者认为,命运作为文学研究中很重要的母题有其合理性,但不能将一切作品一概而论。神话作品中以命运结尾尚可接受,但《雷雨》作为一部现实主义悲剧,同时作者有强烈的对于当时社会的批判情绪,倘若这也用宿命论盖棺定论未免过于草率。命运是一种抽象的概念,然而其背后必有客观的现实。

因此,本文尝试结合人物形象、作品情节对该母题的不同变化进行分析,深层次地讨论命运母题在两个相距千年的作品中分别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探索由此母题延伸的主题并进行对比,推动对两部作品的进一步理解。

一、文本背景

《俄狄浦斯王》讲述的是俄狄浦斯在出生时就背负了弑父娶母的神谕,因此他的亲生父亲在他出生之时就将其丢弃。而后他被其他城邦的国王抚养长大,他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只知道弑父娶母的神谕,因此主动离开家逃避神谕。在路上他因自卫杀死了一个老人,解决了斯芬克斯的谜题拯救了忒拜城,恰逢旧王去世,迎娶王后成了新王。但戏剧的最后,俄狄浦斯发现自己在旅途中杀死的老人正是忒拜城的旧王,也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而自己迎娶的王后正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最终俄狄浦斯应验了弑父娶母的神谕。

《雷雨》讲述的是三十年前,少爷周朴园与下人鲁侍萍相爱,诞下周萍与鲁大海,但因家庭反对,鲁侍萍只好带着鲁大海离开周家,十二年后嫁给鲁贵,生下女儿四凤,而周朴园也顺从家里意见娶了门当户对的繁漪,并生下周冲。三十年后,鲁贵成为周家的仆人,四凤也被带到周家做用人。当鲁侍萍到公馆看望四凤时认出了周朴园,并得知四凤与周萍这对同母异父的兄妹竟然相爱。就在鲁侍萍忍痛成全他们时,不能忍受被周朴园压制、被周萍背叛的繁漪发疯似的阻止周萍与四凤出走,此时,惊天的真相呈现在两家人面前……无法接受这一事实的四凤跑出去,周冲追出去,两个人在雷电交加的夜晚触电而亡,周萍也自杀身亡。

二、“命运”在作品中的体现

命运在文学作品中常常起到一个对人物一生进行归纳总结的作用。某些超现实的情节或是剧情中的巧合,都需要命运对其进行归纳和升华,上升到对人物一生层面的影响。“它是一种无可回避的力量。它凌驾于人类之上,看不见、摸不着,但你却时时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它的威力,它的专横。”

(一)现实性差异

两部作品同样以命运母题为内核构建整个故事脉络,但具体体现有所不同。《俄狄浦斯王》中,命运直接以神谕的形式出现,带有明显的神话色彩,并且在文本中对这一神谕的来源没有更多的情节阐释,只是强调这是俄狄浦斯生来就伴随着的命运,有着强烈的宿命暗示。

《雷雨》的命运体现则相对现实,以周鲁两家两代人的生活轨迹为载体,以人物情感为内核来表现。鲁侍萍三十年后见到周朴园说“是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足以看出命运母题在《雷雨》中的重要地位。这种重要性并非在于神谕或某种超自然现象,而是因为《雷雨》中命运来源于现实的人物性格和行为。

(二)命运力量的不同体现

《俄狄浦斯王》中的命运力量着重体现在俄狄浦斯无法逃离上,主人公越是抗拒和躲避就越是一步步迈向命运的罗网。俄狄浦斯并非没有思考地鲁莽行事,但依旧无法逃离弑父娶母的神谕,此处命运的力量以宿命感展现出来,强调人生轨迹的注定。

《雷雨》也包含宿命感,如鲁侍萍兜兜转转三十年再一次回到周公馆就是宿命的体现,但同时《雷雨》中涉及两代人的纠葛,在命运的体现方面比《俄狄浦斯王》更多了一层——对下一代的延续。这可以被看作命运对人的掌控进一步加强,不仅是一个人的一生,甚至延续到下一代人。四凤与周萍的爱情,正是鲁侍萍与周朴园爱情命运的翻版。

三、命运成因体现的主题差异

(一)命运的不可抗争性

《俄狄浦斯王》中,命运的成因极为简单:神谕指出俄狄浦斯必会弑父娶母,使其一生都在躲避可怕的厄运,但最终无法避开命运的安排。

我们无法指出俄狄浦斯的每一次选择有什么不合理之处,其走向弑父娶母结局的根本原因并非他选择的错误,而是服务于情节,即命运操控的结果。基于当时的时代背景和作品背景,我们很难否认其中神话色彩的影响以及难以用逻辑验证的古希腊神话世界观,因而我们只能将命运的成因归类为某种高于人类的力量,展现命运不可抗争的主题。

(二)命运形成中的人格撕裂

《雷雨》中导致主人公命运的原因,并非神谕或是超自然的主宰力量,而应当是恐惧与欲望的共同作用。

曹禺先生在《雷雨》前言中写道:“自一面看,《雷雨》是一种情感的憧憬,一种无名的恐惧的象征。”《雷雨》的自然环境本身就是带有强烈恐怖性质的雷雨天,压抑的气氛一直被烘托渲染。更重要的是,在这部剧里,每一个人心中都有非常恐惧的事物。

周萍的恐惧来源于他与自己后母的不伦,周朴园质问他:“你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是对不起你的父亲么?并且对不起你的母亲么?”周萍表现出了强烈的惶恐,周朴园说明责骂他的原因是他不思进取时,周萍这才松了一口气。

周冲的恐惧则相对抽象,他是对自己家庭中的封建思想否定和恐惧,其恐惧的来源是周朴园本人。在工人罢工事件上,周冲认为“我们这样享福,同他们争饭吃,是不对的”,但被周朴园的训斥压下。周朴园是家中封建思想的具象人物,他给周冲带来的恐惧导致了后者对家庭封建思想的恐惧。

繁漪的恐惧并非来自乱伦,而是对于爱情、激情缺失的强烈不安。她无惧于偷情一事揭露与否,只是害怕周萍一旦离去,自己将再回到毫无期待的生活中去。

鲁侍萍的恐惧很直接,那就是对自己过去悲惨经历的恐惧,以至于不让女儿来公馆帮忙,发现周公馆正是自己原来服侍过的周朴园的家时更是极度不安。

四凤的恐惧在开头就已言明,“我是妈的好孩子”,四凤害怕自己违背母亲的命令所造成的后果。

人在追求欲望满足的过程中,就会产生痛苦与挣扎。众人的欲望很明显:鲁侍萍是期待儿女幸福,其余人则是向往爱情。此时,剧中的人物拥有两个内在的驱动力,一是对自己所恐惧事物本能的逃避,二是对自己寄托生活希望的欲望的追求。

若仅是如此,《雷雨》不一定会成为悲剧,或者不会那么令人痛心。对于恐惧的逃避还有更深一层的力量,使得所有人都成为悲剧角色。仔细分析后我们不难看出,众人所恐惧的东西其实是他们无法割舍的一部分,换句话说是他们本身。

周萍、周冲的恐惧有所不同,但二者都带有反对家庭压迫的性质,然而作为公馆的少爷,二人的成长过程、性格塑造必然伴随着周家的封建思想和金钱至上的影子。周冲面对自己尚不了解的世界,第一反应都是用钱解决。对于工人罢工事件,周萍更是坚定地站在自己父亲的立场上。他们所恐惧的东西,正是自己人格的一部分。繁漪的恐惧在于她的身份是明确的周萍的后母,这也注定周萍会选择离开她,虽然繁漪的个性支撑着她说出了“什么我都烧个干净”这样的话,但她的身份却是无法抹去的。

鲁侍萍不必多说,她的经历也是改变不了的事实。至于四凤我们可以看出,她并非一个真的完全听母亲话的傻姑娘,她也有自己的主见与追求。她没有听母亲的话来公馆做工,说是与周萍之间无事发生,实则已经怀了孩子。四凤的恐惧与其说是对自己可能做什么的不安,不如说是她明知道这和母亲的叮嘱不符,还要去做什么的自暴自弃的内疚。

此时,众人的逃避显得根本不可能完成,因为他们都在逃避自己本身。分析到此处,我们会发现人物身上的矛盾感:关于人物的恐惧,他们一方面想逃,但另一方面又被牵扯住。自我的拉扯与对欲望满足的追求,使得两股相反的力共同作用于人物内心,让剧中的人物都以撕裂的人格登场。

相比于《俄狄浦斯王》中纯粹且带有超自然力量的命运,《雷雨》中的命运有着更为客观的产生原因。前者突显出了命运的不可抗拒,后者则倾向于人在与命运挣扎中所产生的人格撕裂的主题,带有现实主义的悲剧色彩。

四、回应命运体现的主题差异

(一)对命运的坦然承受

《俄狄浦斯王》之所以成为伟大的悲剧,不仅在于故事情节离奇,主人公命运悲惨,更在于俄狄浦斯对于不公命运的接受。戏剧开头,俄狄浦斯提出对杀死旧王凶手的种种惩罚,而当最后发现凶手是自己时,他用针刺瞎了双眼,流浪在城中接受众人的唾弃。但他都坦然承受,没有为自己的冤屈过度辩护,而是直言“我犯下的错是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犯的,但命运你可是都知道的”。“这个古希腊奴隶制时代天神般的人物有着不凡的智慧与能力、与生俱来的清醒冷静的反抗意识,却丝毫不具备绝望之感与悲观情绪,在力量悬殊的斗争中不可避免的崇高的毁灭。” 俄狄浦斯跳出了与命运争吵神谕是否不公的思维,直接质问命运的恶毒。此时俄狄浦斯不再是乞求命运怜悯的可怜人,而是站在更高位置审视命运、审判命运的人。《俄狄浦斯王》这种对命运坦然接受的精神正是后人所颂扬的。

(二)对命运的无力回击

前文提及的撕裂引出了两大行为上的矛盾。

其一是以厌弃自我的方式实现自我。这点以繁漪最为典型,她以极端的方式挽留周萍,不在意掩盖,不在意名誉,甚至于在她的眼里自己的身份完全可以被否定,只要做周萍的恋人便可。但首先她的身份不可能更改,其次,周萍对她的感情本身是建立在她的后母身份之上,以表示对父亲的反抗。倘若她将自我的一部分否定,又如何让一切回到最初的样子?

其二是将闭目塞听当作问题的解决方法。鲁侍萍对于周家的行为选择了躲避,周萍对于乱伦情感的处理也是从家里逃出去。这些都是不去看、不敢看核心问题导致的行为。两个阶层的思想矛盾,自己的立场摇摆都没有解决,只是一味地掩耳盗铃,结果下一代传承了上一代的思想却没能吸取上一代的教训,也无怪乎悲剧再一次发生,且以更让人心痛的方式上演。

矛盾的行为最终展现出面对命运无力回击的悲剧主题。

五、社会影响以及审美价值

《俄狄浦斯王》与《雷雨》有着同样的命运母题,但演化出不同主题,让两部作品拥有迥然不同的审美价值。

二者故事背景处于不同的历史时期,诞生在不同的社会背景下,自然有截然不同的主题内核。古希腊文化中诞生的《俄狄浦斯王》对人类的伟大进行了进一步阐释,其中命运的不可战胜与人类不与命运争胜而是站在更高处审视命运两大主题形成对比,让读者对人类的高尚与骄傲产生崇高的敬意。

《雷雨》写于 20 世纪 30 年代,封建思想依旧顽固,借着资本主义进一步侵蚀人们的内心。在剧中,命运源于现实,生长于人物内心,撕裂人格导致的矛盾行为使得命运不断重复。命运的神秘性降低,更多着墨于人的行为,更使命运源于现实中人自身以及命运抗争中自我人格撕裂这两大主题,与读者的距离更近。

六、结语

本文将《俄狄浦斯王》和《雷雨》进行对比分析,能够让我们跳出“命运”一词的草率归类。不可抗拒与坦然面对,撕裂人格与无力回击,四个主题两两对比,能使我们更深一步地探讨二者间的主题差异,发掘命运这一母题的阐发方式,探索更动人的审美体验。

[作者简介] 林逸帆,男,汉族,上海人,深圳大学本科在读,研究方向为外国文学。 bha+wvqDmFvheosUlsz1G6/ZbqKdptehssTbOopgM6vM/JABw4OQa80h/Cd9Y2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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