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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观察 //

宿命般的英雄末路
——浅析奥赛罗的悲剧命运

◎林子琪

《奥赛罗》塑造了一个极其复杂的悲剧英雄形象——奥赛罗。

发生在奥赛罗身上的情节简直可以说曲折离奇:一个光明正直的英雄究竟为什么会走到杀妻自尽的一步?传统的观点是将其归咎于伊阿古。然而,人们不难从奥赛罗表面近乎完美的品质中看到其性格中的缺陷。恰如金留春先生所言:奥赛罗的性格存在巨大的弱点,“轻信”这根脆弱之弦,被伊阿古奸恶之手指撩拨,发出不和谐的“妒忌”之音,最终导致了杀妻的悲剧。

不过,仅仅将悲剧之因指向奥赛罗的性格也是不全面的,奥赛罗的悲剧的成因是多重的、复杂的。本文结合有关奥赛罗悲剧的相关论述,总结出其悲剧命运源于他的三个身份,即异邦人、“上位者”以及“虔诚信徒”。

一、被“撕裂”的异邦人

在《奥赛罗》这个戏剧中,最显著的冲突就来源于奥赛罗的摩尔人身份。这也是伊阿古、勃拉班修等反对奥赛罗与苔丝德蒙娜的婚事、仇视奥赛罗的最重要因素。

在刚刚开场时,尽管这时奥赛罗已经是威尼斯政府的高级将领,他的高贵品质也为民众所称颂,但通过伊阿古、罗德利哥的对话我们仍能感受到威尼斯人对于奥赛罗摩尔人身份的蔑视:“那厚嘴唇的家伙”“粗野的摩尔人”“一头老黑羊”“到处流浪,四海为家的异邦人”。

而在这群威尼斯白人的眼里,苔丝德蒙娜作为威尼斯的女人与奥赛罗在一起就是“给一头黑马骑了”,甚至觉得她爱上奥赛罗这样一个黑人是“反常,怪癖”的。她的父亲勃拉班修更是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你说跟那摩尔人在一起吗?——谁还愿意做一个父亲。”他甚至拉着奥赛罗来上威尼斯法庭,认为他用妖术蛊惑了自己的女儿。

在这样一种充斥着歧视与不公的环境中,尽管奥赛罗是个光明正直的英雄,也对自身的人格有自信,但他仍然在这样一种全方位的、持续的否定中开始怀疑自己,产生了一种文化焦虑。他急于寻求威尼斯文化对他的认同与尊重,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威尼斯人对他的种族侮辱和蔑视。譬如在勃拉班修当面侮辱他“妨害风化、行使邪术”时,他并没有进行反驳;在公爵将他与苔丝德蒙娜的结合视作勃拉班修的“不幸”时,他也无动于衷。这暴露出他已经在这样一种社会语境中降低了自我尊严的底线,潜移默化地接受了自身“种族低劣”的论断。这就导致了奥赛罗的一个致命弱点——自卑。

奥赛罗的种族自卑感构成了他文化认同的严重障碍,并深刻地影响着他的行为模式。譬如,在面对勃拉班修的诘难时,奥赛罗将自己的尊严维系于军功之上。这一方面可以显示奥赛罗维护家园的奉献精神,但从文化认同来看,又能从中看出一种隐藏极深的种族自卑感,正是这种自卑感驱使他不断地以军功来向威尼斯的统治者们“表忠心”,以此作为一种获得认同和尊重的“交换”。这也说明,奥赛罗对自身的认识是不清晰的,他为了融入威尼斯的文化语境而选择接受威尼斯人对摩尔人的歧视,并将这种观点带入自身的认知。他内里仍然是自卑的,脱去他所仰赖的“战功赫赫的威尼斯将领”这一身份,他仍然是一个焦虑的、自卑的、与威尼斯格格不入的“异邦人”。

在这一层面就可以看出奥赛罗身份上的“撕裂感”,即奥赛罗作为一个摩尔人时,他是被人们所歧视的;然而作为一个高级将领时,他又是为人们所爱戴的。他自己也被这双重身份、两重境遇所束缚,显现出一种自卑和自傲相互交融的矛盾特性。

在这样一个前提下,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伊阿古的阴谋会进行得如此顺利。出于自卑,奥赛罗内心深处并不理解苔丝德蒙娜爱上自己的举动,甚至不相信她会真的爱上自己。伊阿古为奥赛罗所构造的“被背叛”的假象恰恰就是奥赛罗内心所真正认可的“真相”,契合了奥赛罗内心深处的恐慌与焦虑,一把扯下奥赛罗用以掩饰的军功与荣耀,逼迫奥赛罗去面对自己的“不合群”。奥赛罗就这样被由内而外地击溃,一下子就从威严的威尼斯将军变回了“漂泊着的异邦人”。

二、矛盾的“英雄”

奥赛罗的性格一直为各家所争论,有人认为他是全然正义与光辉的代表,也有人抨击其“嫉妒”“轻信”“自私褊狭”。不可否认的是,奥赛罗的性格是导致其悲剧命运的主要因素。

奥赛罗的性格具有鲜明的两面性。同一种性格,在可控的范围内是优点,而超出了某种限度,就会变成缺点。在他的身上,有一种深深的矛盾与冲突所带来的复杂与深邃。

奥赛罗首先是一个具有高尚人格的英雄,他具有几乎一切英雄领袖人物所应有的品质。他从容坦荡、宽宏大度、正直勇敢、单纯宽厚。面对勃拉班修的侮辱,他坦然从容:“我的地位和清白的人格可以替我表明一切。”面对勃拉班修怒气冲冲地拔剑,他也毫不畏惧:“收起你们明晃晃的剑,它们沾了露水会生锈的。”甚至面对气急败坏、口出恶言的勃拉班修,他也是宽宏大度的:“老先生,像您这么年高德昭的人,有什么话不可以命令我们,何必动起武来呢?”尽管奥赛罗是一介武夫,可我们几乎看不到寻常武将身上的那种杀伐鲁莽,相反,奥赛罗倒像是一个翩翩君子,从容不迫、不卑不亢。

当作为将领时,他也显示出了足够的勇敢与果决:“对于艰难困苦,我总是挺身而赴,我愿意接受你们的命令,去和土耳其人作战。”这样的奥赛罗是风度翩翩、胸怀坦荡的君子。他拥有武力和地位,却不轻易挑起争端,甚至在别人用剑指着他时,他也是去化解争端。但是他又不吝于使用武力,在外敌来犯之时,征战沙场、捍卫城邦。所以,兼具英雄领袖风范与君子风度的奥赛罗具有一个英雄人物所该具有的一切美好品质。

然而正是这些品质,在伊阿古的挑唆下,在奥赛罗逐渐被心中的焦虑与恐慌占满后,在奥赛罗已经无法用理智来约束它们时,这些品质就走向了极端,就从一个英雄的光环变成了一个恶魔的呓语。

孙家琇先生在讨论奥赛罗的性格时提出了三个问题:其一,他严于律己的性格是否隐含着对他人也过分严厉的可能?其二,他的单纯是否是对人情世故的一无所知?其三,单一的战斗经历锻炼了他果敢的大将风范,但是否也造成他遇事处理简单化和过于自信的倾向?

奥赛罗坦率而单纯,他以自身的优良品格来推己及人,这就导致他识人不清,极易受到小人的挑唆。奥赛罗的坦率真诚是他可爱的地方,可是当这种可爱为伊阿古这样的邪恶势力所利用时,又成了一种愚蠢和幼稚。而他对人情世故的一无所知也让他无法理解妻子向他隐瞒手帕丢失的原因,而是更加相信伊阿古的“奸夫论”。

此外,他常年驰骋疆场,作为高级将领,他习惯了军中的处事节奏,也习惯了身处高位、发号施令的地位,遇事便容易简单化,急躁、激进。那么他的这种特点放到他与苔丝德蒙娜的家庭相处中,便带来许多问题。他对苔丝德蒙娜的感情是带有极强占有欲的,甚至带有一种上位者的傲慢,因此他听不进苔丝德蒙娜的解释,宁愿相信他的下属也不愿意相信深爱他的妻子。从这一点又可以看出奥赛罗的自信已经演变成一种自傲,甚至是一种愚昧的傲慢。他在面对朋友、妻子、下属的讲述时,做不到分清好坏,也很难兼听则明,因此,他简单粗暴地以一种“先来后到”的逻辑和主观的偏向相信了伊阿古的话,并且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真相”逻辑,而此后所有的“线索”都被他傲慢地以一种偏见的态度来证明他所推导出的“真相”。

这种傲慢还体现在他将那些莫须有的“婚姻变故”归咎于苔丝德蒙娜的“风流浪荡”、背叛爱情和不守妇道,这也暴露出奥赛罗身为“上位者”自私自我的一面。他首先对苔丝德蒙娜提出了一套极其严厉的贞洁观,认为苔丝德蒙娜有任何一点不洁的表现都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这就反映出奥赛罗没有将苔丝狄蒙娜视为一个真正独立的个人,而只是把她当作美德的象征。对于他来说,苔丝德蒙娜只是满足情感需要的工具,而非需要考虑对方心情的平等对象。其次,在对自身品质极其自傲的前提下,他不会去反思自身的问题,而是冲动地判了妻子死刑,更草率地提出需要由他来“神圣地惩罚”他的妻子。这也说明,在奥赛罗的观念中,妻子是他的所属物,应该是由他来主宰甚至是随意决定生死的。这暴露出奥赛罗极端傲慢而自私的思想。

正是由于这样的傲慢和自私,再加上对于女性固有的偏见,奥赛罗并不了解苔丝德蒙娜,也几乎从来没有站在苔丝德蒙娜的角度思考过,也正因此,他不信任苔丝德蒙娜,甚至仅仅因为一个手帕、一次“揭发”就在心中把苔丝德蒙娜的形象从“天使”转变为“娼妇”。

奥赛罗的性格的确存在某些优秀的特质,但是一旦这些特质被小人拿捏住,奥赛罗就会一步一步从一个理智的英雄退化为一个失控的刽子手;而当他失去了理智与理性,他也就离毁灭不远了。

三、理想崩溃的“信徒”

读罢整出戏剧,一个问题很自然地显露出来:奥赛罗究竟爱不爱苔丝德蒙娜?或者说,奥赛罗对苔丝德蒙娜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

无可否认的是,奥赛罗一定是爱苔丝德蒙娜的,他认为苔丝德蒙娜甚至“重于自己的生命”,可是既然奥赛罗如此爱他的妻子,他又怎么狠得下心去杀死他的妻子呢?在笔者看来,奥赛罗与苔丝德蒙娜的爱情悲剧究其原因在于他们之间的爱不是等质的。苔丝德蒙娜对奥赛罗是由一种少女恋慕英雄的情愫演化出的一种俗世的爱情。而在奥赛罗心里,苔丝德蒙娜其实并不是他的妻子,或者说不仅是他的妻子,而且更是他所追求的美德的象征以及他所追求的完全融入威尼斯文化的愿景。

奥赛罗尽管已经身居高位,但仍然无法摆脱威尼斯主流文化对他的排挤和歧视,他对他所属的种族抱有一种深切的自卑与自厌情绪。然而这个时候,美丽的苔丝德蒙娜出现了,身为象征着权威的元老的女儿,她深受威尼斯人的喜爱,可以说她是主流文化的一种象征。就是这样一个高贵美丽的白人少女对奥赛罗却倾慕有加,这在急于寻求文化认同的奥赛罗眼里就是主流文化对他的肯定和接纳,从某种层面来看,苔丝德蒙娜对他的倾慕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救赎。那么此时的苔丝德蒙娜在他眼中便被赋予了神的特征,他将自己幻想中所有美好的象征与品德全部安置在了苔丝德蒙娜身上。与其说他爱的是苔丝德蒙娜本身,不如说他爱的是她背后的文化认同以及他幻想中的女神形象。他对苔丝德蒙娜的那些许诺与爱,本质上是一个狂热地“信徒”在叩拜他的神灵。这样看来,奥赛罗对苔丝德蒙娜所谓的“爱情”是带有极强“信仰”倾向的,他将自己的理想完全地寄托在了他的“神”身上。

可是这种寄托本质上是奥赛罗的一厢情愿与自以为是。实际上,他自己也对这种寄托抱有怀疑和焦虑,因此,当伊阿古残忍地揭开幻想的纱帘,打破他心中那个完美的女神形象时,他的理想一下子就破灭了,他的焦虑一下子迸发出来。加之此前虚妄的慰藉,大起大落之下,奥赛罗一下子就崩溃了。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受到了认同与接纳,人们已经不再歧视他的种族与肤色,可是最终还是一场空。苔丝德蒙娜对他的“背叛”无异于向他宣布,他誓死保卫的威尼斯共和国拒绝接纳他为自己社会中平等的一分子,他毕生所追求的那些美好品德也终将不属于他。最令他绝望的是,经过这么一次来自威尼斯人的“戏弄”,奥赛罗清楚地明白: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不会为威尼斯社会所接受。这哪能不使他感到绝望?我们来听听这可怜人绝望的呼喊吧:

啊!从今以后,永别了,宁静的心绪!永别了,平和的幸福!永别了,威武的大军、激发壮志的战争!啊!永别了!永别了,长嘶的骏马、锐利的号角、惊魂的鼙鼓、刺耳的横笛、庄严的大旗和一切战阵上的威仪!还有你,杀人的巨炮啊,你的残暴的喉管里模仿着天神乔武的怒吼,永别了!奥赛罗的事业已经完了。

所以,失去了那个理想中的“神”,奥赛罗崩溃了。他的理想和愿景随着苔丝德蒙娜的“不忠”一起倒塌了,随着理性消失,他成了一个疯狂的野蛮人,要通过杀死“不忠”的苔丝德蒙娜来维护他心中岌岌可危的理想花园,这就像是一个可怜的信徒最后的挣扎与自救,尽管是以这样一种惨烈的“血祭”的方式。

四、结语

伊阿古一直以来被认为是罪恶的根源,是马基雅维利式的恶魔。正是他的阴谋导致了奥赛罗的悲剧。但实际上,在奥赛罗的悲剧中,伊阿古所起的作用并不是决定性的,应该说,他反倒像是提供了一连串过于巧合的契机,打破了奥赛罗内心脆弱的平衡,激活奥赛罗性格中的缺陷,由此导致了悲剧。

因此,与其说《奥赛罗》中的恶魔是伊阿古,倒不如说真正的恶魔就潜藏在奥赛罗本人身上。伊阿古这个身份就像是凝结了奥赛罗这个英雄身上所有的恶念与暗面而具象的“心魔”,一步一步地将奥赛罗正直、光明的一面引向堕落。伊阿古之嫉妒之罪、傲慢之罪,都是奥赛罗内心秩序混乱后的映射。所以奥赛罗走向毁灭是一种必然的结局。

《奥赛罗》这出戏最大的悲剧不是奥赛罗与苔丝德蒙娜之间的爱情悲剧,也不是最后那个近乎“团灭”的结局,而是我们眼看着一个伟岸的英雄、一个有着无数美德的“巨人”奥赛罗,如阿喀琉斯一般被阴险的小人击中了脚踝轰然倒地,然而我们却无能为力,甚至一读再读后,绝望地发现这个英雄是注定要走上末路的。这是一出宿命般的悲剧,而莎翁只是把其中一种或许是最坏的过程写给世人看。

[作者简介] 林子琪,女,汉族,江苏盐城人,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本科在读,研究方向为汉语国际教育。 Ajn279unAcnJVP6y6pbaTPtHzg3JsMMkyPpO1njPKEyXQVnrn8wYjdcmO+Dzev4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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