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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观察 //

浅析那喀索斯的“影像”与《道连·格雷的画像》中的凝视

◎杜艺格

一、自我的凝视——自我意识的产生

萨特最早提出凝视理论,即他人对我的凝视和我自己所感觉到的被凝视感。拉康认同这个理论并在此基础上结合镜像阶段中他者对主体的形成的作用,提出凝视的本质是不可能之物(他者)对主体的凝视,主体在无从逃脱的被凝视中产生了想象,形成了自我理想和理想自我。在凝视过程中,主体回避了真正的自我,而将自己定位于理想自我。

在那喀索斯的“影像”与小说《道连·格雷的画像》中的“画像”出现之前,他们二者的“看”到自己这一视觉感官经历实际上是自我凝视的开始。起初,他们对自我是缺乏认识的,通过对自我的凝视,他们产生了自我意识。关于那喀索斯的古希腊神话中有一个预言:他只有看不到自己的容貌,方可长命百岁。那喀索斯在见到自己的影像之前虽遇到过各种表白,但他全然拒绝,仿佛没有人类正常的情欲特征,因为在他的脑海中,他对自身没有完整的认识,没有作为旁观者凝视自我的体验,因此他不理解他人爱上自己的这一行为,而当他通过影像第一次看到自己鲜活高大的身躯、纯粹无瑕的脸庞,他才意识到自我是真实存在的,因而唤起了他正常的情欲。不同版本的神话中那喀索斯都受到诅咒——他终将会只爱上自己。奥维德的《变形记》中这样描绘初见水中自我倒影的那喀索斯:“正当他俯首饮水满足口渴的欲望的时候,心里又滋长出另一种欲望,他在水里看见一个美男子的形象,立刻对他发生爱慕之情。他爱上了这个无体的空形,把一个影子当作了实体……”那喀索斯在产生自我意识后,身体和情感发生了极大转变。

在小说《道连·格雷的画像》中也有另一种产生“镜像”,并通过自我凝视得到转变的情况,这与那喀索斯的神话有相似之处,但又有极大不同。主人公道连·格雷(以下简称格雷)凄惨的童年经历可以看作格雷的前镜像时期,这个时期由于没有得到周围人的重视,他处于一种混沌状态,只能被动地接受外界赋予他的影响,尽管他容貌绝美,但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家人的缺席,使格雷无法得到自我确证。小说中极少描述格雷的童年时期,格雷也只不过在将画像藏于阁楼之上时才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格雷的母亲玛格丽特·德芙洛虽是贵族社会的美人,但却倾心于无名小卒——格雷的父亲,二人为浪漫爱情献身,虽冲破了传统阶级的束缚,但却没有考虑到疯狂爱恋的后果。格雷的外祖父买凶杀掉女婿,悲痛欲绝的母亲抑郁而死,格雷的外祖父又将痛恨转移到格雷身上。在本该温暖的童年却缺失家庭的爱,这导致格雷的各类阴郁性格并为其后来的遭遇埋下祸根。此时格雷并没有对自身外貌产生“美”的意识,但长大后,当画像出现的那一刻,格雷“双颊一时间因愉悦而溢出了红晕”,“双眼透出一丝喜悦之情,像是第一次认识了自己”。亨利勋爵对青春的赞扬更让格雷意识到他现在拥有的正是极美而又富于青春的躯体,具有无穷的价值,格雷在凝视画像时看到了完整的自我:英俊的脸庞、挺拔的活力的身躯。画像诱引了格雷的凝视,这种凝视成功地引起格雷的自我意识并使其参与自我构建,因而格雷才会在喜悦后眼中噙泪地去思考青春易逝并发誓:“要是永远年轻的是我,而变老的是这画该多好!为了这个目的——为了这个目的——我什么都愿给!是的,我愿献出世上的一切!我愿意拿我的灵魂去交换。”那喀索斯的“影像”和格雷的“画像”都仿佛是一面“镜子”,“镜”中的自己是真正美的化身,但他们为这绝对化的理想而倾倒,却不知其是否真正存在,以至二人都为之疯狂直至死亡。在这种凝视自我的过程中,一直以来满足自我想象的视觉形象被定位,而未识别的视觉图像被主体直接拒绝,主体会有意识地接受自我认同的形象,本能地逃避未被识别的形象,即使未被识别的形象根植于主体本身。除此之外,在自我凝视之中,他者的凝视更加深了这种主体间意识,使自我得到肯定,促成了对于“我”的构建。

二、他者的凝视——自我建构的完善

他者的存在是那喀索斯与格雷的另一面“镜子”。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中表示,在主体建构自我的过程中,他者的“凝视”是一个重要因素。镜像的形成说明凝视不仅在于观看,而且在于理想主体与自我的相互投射关系;其次凝视也不仅涉及主体一人,还涉及他者、周围的环境等,他者对主体起到了凝视的作用。拉康提出的镜像阶段理论认为,凝视就像一种想象式认同。在婴儿阶段,人本身不知道自己的形象,他求助于周围环境对他的行为的反应和态度,并从他对周围环境的感受来决定他的形象。现实的自我在通过自我凝视产生主体意识后,也意识到他人对自己的凝视。他者的凝视、评价使自我追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这样便促使主体自我意识逐步完善,自我构建逐步完善。

在那喀索斯的神话中,他者凝视表现在他人对那喀索斯的追求。面对追求,那喀索斯是茫然的、不解的。他拒绝各路神仙的表白,在拒绝仙女艾蔻后受到神的惩罚——他必须爱上他自己。希腊神话中,作为赫拉侍女的艾蔻是盖亚之女,很喜欢说话,宙斯与女神们调情时艾蔻把前来跟踪的赫拉拦下说个不停,耽误赫拉追踪宙斯,因而被赫拉惩罚变成不能任意开口说话且永远只能重复别人说的最后一句。《变形记》中描述了艾蔻对那喀索斯的表白:“但是非常傲慢执拗,任何青年或姑娘都不能打动他的心。仙女艾蔻对他表达心意后,他态度冷漠,无情拒绝,飞也似的逃跑了,一面跑一面说:‘不要用手拥抱我!我宁可死,不愿让你占有我。’她只回答了一句:‘你占有我!’”这种惩罚让艾蔻永远也不能成为那喀索斯的美的确证,水中“影像”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话语,它让那喀索斯无休止地证明:镜像等同于他自己,并刻意回避现实,将镜像化的自我当成客体一样的存在,并对之产生了爱恋。

格雷与那喀索斯相反,他是在有了自我凝视的经历后被他人追求。那喀索斯不理解他人的爱慕,但格雷是知晓的。格雷的转变受到“他者”的影响,而“他者”也始终“凝视”着格雷的变化,因此,“他者”的“凝视”促进了格雷个人自我形象的塑造。奥斯卡·王尔德本人曾说过:“巴兹尔是我眼中的自己;亨利则是世人眼中的我;至于道连·格雷,是我希望成为的形象,或许在别的时代吧。”

小说中最重要的“他者”是亨利勋爵与画家巴兹尔,在他们的凝视下,格雷愈来愈追求青春和美的永恒。亨利勋爵从见到格雷那一刻起就极力称赞他的青春朝气,他说“你是上帝创造的一个奇迹”“因为你拥有无比美丽的青春,而青春是值得拥有的”“你有一张惊人的漂亮面孔”“我们的肢体将失去弹性……青春!青春!除了青春,世上的一切毫无价值!”亨利的话语不断迫使格雷联想画像中的自我变得丑陋的瞬间,于是格雷内心产生纠结、恐惧,并暗暗发誓愿出卖自己的灵魂。格雷想象中的丑陋的自我也形成了一种“他者”的凝视,因为容貌衰老意味着在画像中寻求的自我存在的意义和完整形象将会崩溃。画像作为视觉刺激和亨利作为他者的凝视加重了格雷对青春逝去的恐惧和担忧。格雷害怕不能面对恐惧且为了保持自我在“他者”凝视中的确定性,便迫使自我逃避现实,而只认同理想化的世界。

画家巴兹尔作为另一个“他者”也并非真正关心格雷,他极尽所能对格雷灌输美的知识,让格雷沉浸其中,自以为可以控制格雷,让他为自己的艺术服务。最后,他对格雷的规劝也不过是害怕格雷“变质”后自己的艺术理想也随之破碎。

小说中的西碧儿·韦恩(以下简称韦恩)不仅“凝视”着格雷,也是格雷的另一个自我。格雷如此称赞韦恩:“一张小脸如同娇艳的花朵,她的头小小的……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眼神深邃且充满了热情,她的朱唇好似玫瑰的花瓣。”但当韦恩以为得到格雷的爱而放弃沉湎于艺术领域后,格雷又觉得她“肤浅又愚蠢,不过是个有张漂亮脸蛋的三流演员罢了”。韦恩被无情抛弃后绝望地自杀,这在格雷眼中不过是普通的浪漫爱情故事。但这不是真正的爱情,因为格雷与其相恋不过是出于对美的追求,他爱的不是韦恩,而是韦恩所代表的理想化的美,是理想中的自己。当韦恩不能展现这种美(表演失败)时,就像是格雷理想中的自我出现了缺陷。在格雷眼中韦恩是自己的另一幅“画像”,格雷与韦恩自始至终都站在“凝视”格雷的角度,实际上也是格雷的另一幅“画像”凝视自己。

三、凝视的结局——自我走向毁灭

那喀索斯与格雷都走向了死亡,他们的毁灭展现出不同的内涵。马尔库塞认为,“那喀索斯的生命是美,他的存在是观照”,那喀索斯在看“影像”时落水而亡的悲剧是一场视觉错置的悲剧,他“看自己”时也产生了情欲,影像也在“看”他,那喀索斯误以为这种对视产生了爱情,但实为悲剧。在拉康看来,镜像只不过是主体在无从逃脱的被凝视中产生了想象,形成了自我理想和理想自我。情欲不过是对理想状态的追寻,那喀索斯凝望他在水中美好的映象,他的最高理想就是追寻自我。德尔斐神庙前的名言说“人啊,认识你自己”,但神谕也说:“不可使他认识自己。”因此,“看”自己本身就有相当的危险性,当那喀索斯想要接近理想自我的时候水面荡漾开来,自然的“看”的形象被阉割了,于是那喀索斯选择清醒地探索——跳入水中来认识自己,但这一切努力徒劳无功,并引诱他走向了死亡。

在《道连·格雷的画像》中也产生了视觉错置。格雷既凝视画像,画像也凝视着格雷。格雷的“死亡”并不是自我的追寻,而是自我的彻底毁灭。画像在韦恩死后“嘴角流露出一丝残忍”,在格雷杀人过程中“画像上一张可怕的脸正在朝他狞笑”;杀死巴兹尔后,画像上布满“黏湿亮晃的红色露珠”;在詹姆斯死后,画像“眼睛里多了一分狡诈之色,嘴角上添了几条伪善的皱纹”。画像既促使格雷堕落,也凝视着格雷的人生轨迹。与那喀索斯不同的是,格雷害怕青春的消逝,嫉妒永恒的画像,他说:“我妒忌一切永不消逝的美,我妒忌你给我画的像。为什么它可以保存我必定会失去的东西?”画像已经脱离格雷成为一个独立的存在。画像不仅是另一个格雷,也是格雷的内在世界的投射。拉康认为:“通过第二性自恋,自我可以离开自己的身体,转向他人或其他事物,从而形成一个由想象的关系组成的世界。”想象不仅促使格雷建构自己的主体性,而且还转向对表象的渴望。在凝视画像时,格雷进入镜像关系,把真实的自我想象为他者,他者则投射到主体无法实现的欲望并成为理想化的自我,所以画像真的成了实体并取代了现实的自己。

如果说那喀索斯是美的殉道者,那么格雷就是沉湎于美的堕落者,格雷的良心泯灭后,报应在画像中体现:画像变得丑陋不堪,其所承载的昔日格雷联结现实自我与理想自我的功能消失。画像作为最后一个凝视格雷的“他者”最终逼迫格雷看清自己的内心并深深绝望,就像格雷自己所说,那是《哈姆雷特》剧中那般“有脸,无心”。抽去灵魂后,纯美的外表只剩下沉重的行尸走肉,物质与感官的享受填补不了空虚的内心。

四、结语

水中的倒影承载了那喀索斯对理想自我的追溯,他终究愿意用死亡去尝试追寻真正的灵魂,然而终究无法认识自己。完美的画像负担了格雷颓废的灵魂,格雷虽然保持了他的外表,但他同时也变成了怪物。《道连·格雷的画像》是那喀索斯的神话在现代小说中的绽放,19 世纪末的“那喀索斯”最终用刀毁掉了画像,他自己也走向了毁灭。他们最终都没有能完整地认识自己,都只停留在表象导致的迷失之中。王尔德说:“大多数人都是为爱和赞美而生的,但我们也是应该用爱和赞美来生活的。”也许认识自己是一个永恒的哲学命题,但是灵魂与肉身的统一或许可以实现王尔德所说的生活在“爱和赞美”中。

[作者简介] 杜艺格,女,汉族,陕西城固人,西南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pJDfCNaeXZ2hgdWsQ6FrM6axroFPzgs1f/I9zg4LH0CPhkID6Y81rNRlUru4VQr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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