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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作大家谈

主持人语
小说的内部意蕴

乔 叶

乔叶,北京老舍文学院专业作家,北京作协副主席。出版小说《宝水》《最慢的是活着》《认罪书》《藏珠记》及散文集《深夜醒来》《走神》等多部。获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人民文学奖、2022中国好书、北京文艺奖、十月文学奖、春风女性奖等多个奖项,多部作品被译介到俄罗斯、西班牙、意大利等国家。

今年6月中旬,我参加了洛阳举办的李知展作品研讨会,得以比较系统地读了他的近期作品,有两个突出的感受:一是他的创作力很旺盛,这在河南乃至全国同龄作者里都不多见。更可贵的是,他的作品量和质是齐进的。他的作品里有相当的份额是豫东故土人情的题材,也有相当的份额相关于岭南十余年“流动—聚散”的生活经验,很有时代感和丰富性。二是他对写作有清醒的认知和规划。许多年轻作家最初大都是凭着才华懵懂上路,据他说从发表算起已15年,到了写作的自觉阶段,从处理直接的生活经验逐渐转向更广大的视野和更广阔的人群,文本里也呈现出较为厚实的内部意蕴。

在《驯虎记》这个中篇里,这些特征也表露明显。首先,这小说角度有趣。以动物喻人、赋予人格化、反映人性的作品我也看过不少,以人来喻动物,写出内里意蕴的作品,则相对较少。小说人物取名也有深意,李虎、鲁牛、陈狐、王豹、宋狮、戴鹿、闫羊、金凤、百灵,每个人各领一个动物,写得如一个动物园。许多笔墨让人会心一笑,打通了动物与人性的界限,觉得“人物”这个词由此可以别解,呈现出复杂、深广、悠远的旨趣。尤其是鲁牛这位石雕艺人让人印象深刻,据说是把豫东芒砀山的石雕艺人和岭南雷州石狗文化相融合,一双“阴阳眼”可以看出路过的人内里藏着一个什么动物,写得活灵活现,民间技艺与现实巧妙地结合,赋予了读者新奇的阅读和审美体验。

这是李知展的狡黠和聪明之处。我喜欢类似这种在司空见惯的日常里能旁逸斜出的独到表达,前提是这种表达得有意思,会心处让人轻轻一笑,读后故事沉下去,还能有所思。李知展之前《青蛇叩水》《心灯》这样的短篇,我非常喜欢,和《驯虎记》有着共同的主题:作为小人物,何以自洽,如何竭尽全力保全心中大义?在这几篇小说里他都做了有效的思考。在艺术层级的追求上,也可以看出他努力的方向。刘庆邦老师有个观点:一部好的小说既要会“抓人”,也要会“放人”。“抓人”是小说要有曲折,有波澜,能吸引人,这样才能把读者抓住;但是,更高一级的创作境界却是“放人”,就是不让你一口气读完,会让人走神,让人看得灵魂出窍,进入一种忘我的境界。李知展显然悟到了这一点,在“抓人”和“放人”中,自有尺度。比如《驯虎记》中的主人公名为李虎,小时却活得像一条流浪狗,他迫于生计去诱狗、杀狗,到后来又养狗、爱狗,因为一条宠物狗,几个儿时玩伴在现有人生里各使机关,牵涉出各路人物,披着人的面目,行使出动物性的诉求。本该是怒气冲冲的故事,李知展处理得隐忍宽厚,颇有耐心。结尾处,雪后初晴,闫羊拎着保温桶牵着女儿百灵给鲁牛李虎爷儿俩送饭的场景温暖明亮。这是作者的智慧,也是他对陷在各自泥泞里的人们的体恤,是对世界的悲悯情义。

不足之处当然也是有的。在研讨会上,我说到他新近出版的长篇小说《芥之微》,很好读,我是一口气读完的,突出感受是节奏快、故事性强、生活容量大,但有时节奏不妨慢一点,多些让小说生长的空间。在《驯虎记》里的节奏感就好很多,故事该快的地方行云流水,比如李虎的人生遭际,几个画面转接,处理得精彩好看;该慢的地方细节丛生,写出了小说葳蕤的、迷离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会侠在《写出“矮处风景”中的花火》中也已注意到他近期写作的内蕴新貌。艳庭作为他结交多年又生活在同城的同龄人,对他的作品更是知根知底,在《数字化时代的驯化隐喻》中对《驯虎记》有深刻的学理解析。

《小说选刊》主编、著名作家徐坤老师曾如此评价李知展:“李知展创作勤奋,佳作迭出,对乡土中国的生活饱含深情和巨大热爱,童年记忆与现实感知叠加,留恋期盼与愤懑感激交相辉映,小说语言的诗意凝练,故事结构结实好看,展现出让人过目难忘的创作才华。”我很认同。我一直关注着他的写作,觉得他对写作充满热爱且富有才华,也有超越他年龄段的定力。在他的作品中有家国天下的情怀,也有对底层生活把握的质感,还有着人性的种种复杂向度,这都使他的小说在新一代年轻作家中特点鲜明,是非常值得期待、充满可能性的青年作家。之前他在岭南工作,去年洛阳文联开明,将他引进洛阳主持《牡丹》文学杂志。河流交汇的地方在文化层面也常常别开生面,比如他生活的洛阳,伊河和洛河交汇,就产生了河图洛书、伏羲八卦、二里头文明等等,李知展跨越豫东和岭南,文化的河流在内心交汇,这会让他有更为丰富的可能。期待李知展充分汲取洛阳的文脉营养,在写作中呈现新的意蕴和气象。

写出“矮处风景”中的花火
——评李知展中篇小说《驯虎记》

孔会侠

李知展曾在一篇创作谈中写道:“我们生在这里,胎里带刑,就如带着先天的惩罚,在都市精英或伪精英折叠的视野下,我们最好是不存在的,世界只需要我们源源不断地输出廉价的外卖员、公司基层‘社畜’、保姆、农产品,至于这片土地上的痛苦、眼泪、温暖,都是无意义的,不值一提。”这里,能看出曾笔名寒郁的他及早涉世、辗转谋生后对社会的认识和情绪,也能看出他随之而来的写作位置和写作情感。“读书学剑意不平,愤怒不满从来就是小说书写最大的驱动力。”他体会过“我们”在生存中的努力和挣扎,体会过“我们”对尊严的渴望和要求,体会过“我们”对各自命运的承担,写作后的大部分作品,就成了“我们”这片贴近土地的“矮处风景”的写照。他坚持不懈,倔强勤奋,以多篇小说来表达底层中人的呐喊、追问,还有向往。

《驯虎记》是这一主题的再延续。这篇小说,能见出李知展的营构能力:故事好看,翻转流畅,情节起伏错落;语言干净简练,叙述有耐性,敛得住,没有庞杂枝节,文字行到紧张处不动声色,但又有爆发力,该起的细节抛得出,有气韵在升;同时,作品坚持的底色仍是他一贯的文字追求——人间温暖。也许,越是人性不可靠的荒寒处,能握在手里的温暖,越显珍贵,更值得浓墨重彩、一写再写。

在寒凉黑暗中书写温暖光亮,小说风景就显得色差分明,有了凛然肃烈的意味。

小说中的人物名字设计刻意,喻指直接:李虎、陈狐、王豹、宋狮……显然,在狮虎豹狐构成的世界中谋生,犹如在丛林社会中存身,有能量不对等的难关,有看不见的危机,需机警谨慎、奋力拼搏。好在,还有戴鹿、闫羊、百灵,这些安静温和的女性和伶俐可爱的孩子,她们构成了“矮处风景”的美好,是生活必要的缓冲和慰藉,也是值得流连爱护的部分。

在《驯虎记》中,李知展写出了对生活的怀疑和否定,但也怀着世界“应该有更好的样子”的执念,写出了“矮处风景”中的灿烂花火,那瞬间噼噼啪啪的燃放,是黑茫茫夜空中亮闪闪的希望之光。

这花火的原料,主要来自他对李虎性格特征和良好德行的提炼。

首先,是李虎刚强不屈的性格底色。大部分情况下,知道生存规则的他是忍耐谦让的,但在触碰到原则底线的时候,他是扬眉怒目剑出鞘的。在饭店,老板小舅子要占闫羊便宜欺负人家小姑娘,李虎就“从楼下杂物间拎一把锤头,上去就砸。”类似细节还有两处,可见李虎性格的担当有为。李知展赞美过“那些扛着生活重压又必须挺拔的姿态”,我想,李虎形象就是那“挺拔”的形象说明,坚强勇敢,有力量。

其次,是李虎的知恩图报重情重义。这表现在他对待老鲁和狗的事情上。老鲁是个辛勤一生的鳏夫,他邋遢善良,常让少时的李虎蹭吃蹭喝,还供他上学。“这世界,也就老鲁把他当回事儿。”因此,李虎许下承诺:“我给您养老送终。”老鲁年迈时,“李虎直接把他接到家里奉养”,说到做到。李虎曾靠诱杀狗来填肚子,但一次失手落水,是狗救了他,当狗死去时,他请假,说“有个朋友过世,得回去送一程”。人际往来的有情有义,人们之间发于善良的相互关怀,包括人和动物间的体贴爱护,是人性的珍贵价值。李知展在不同作品中都有意将聚光灯照在这类细节上,比如《望春门》中就有一个:“梅姨越过众人,踉跄奔过去,脱掉棉衣,将小牛犊包起来,抱在怀里,眼泪滚烫,落在小牛身上。梅姨解开怀,将小牛按在自己胸前,敞胸露怀,表情狰狞,冲着围观的人群叫喊,泪下涟涟……”让人感动,久久难忘。

另外,李虎虽经历过世间生活的浊流,但他对自己有要求,知黑守白,他想保护那颗“想干净齐整的心”,想保持向善向上的志向,他在老家无法安身,但相信明天会好起来。这些,是不是题目“驯虎”的含义?人不断修炼自身,克制减少人性的贪婪自私,让“矮处风景”和“高处风景”一体化的生存场域,天高气爽风和日丽。这样,身处其中生活,即便辛苦,也会快乐得多。

李知展最近的几篇小说,呈现出交迭更替的态势,他有意向历史文化内部进掘,看能发现什么当前生活不能提供的“应然”的东西,可以寄托更加深远的探取和更进一步的愿望。李知展聪敏内秀,已在有深厚底蕴的古都洛阳安居下来,文化角度的观察思考,就是早晚要来的新变,会是新的着力方向。《心灯》《望春门》《去大泉寺看梅》《雪中雀》,包括这篇《驯虎记》等近期作品,已显出端倪。这很好,在个人经验之外跨出一大步去,让文化观察这个更有决定性力量的因素发挥作用,把自己推到一个新位置,眼前呈现出一片新视野,精神世界里就能不停生长出新东西,创作的新面貌自然而然就会渐次呈现。

作者简介:孔会侠,作家、评论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博士,著有《李佩甫评传》等多部,现任职于天水师范学院。

数字化时代的驯化隐喻
——评李知展中篇小说《驯虎记》

张艳庭

李知展的《驯虎记》是一部颇具隐喻色彩的小说。作为一种重要的修辞与转义方式,隐喻的意义传达与陈述性命题不同,倾向于对多重维度意义的敞开和传达。《驯虎记》的意义表达就建立在隐喻的多重指向上。人物的动物化命名和故事情节的精心设置,不仅是对人物性格的隐喻,更具社会学层面的意义指向。《驯虎记》中的隐喻及意义指向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是文字层面上人物名称与其性格的隐喻。

小说中人物的动物化命名与其性格有相似的一面。虎、豹、狐、狮、熊、羊等的特点都体现在小说相关人物性格的层面。但在这诸多命名中,最重要的主人公李虎,性格并非如虎般单一。李虎性格中,勇敢、无畏、野性是与虎相匹配的,但能够对李虎个性构成隐喻关系的动物并不局限于虎。除虎之外,与李虎性格构成密切相关的动物是狗。狗与他的人生境遇息息相关,与他的命运紧紧地捆绑在一起,可以与他构成一种转喻关系。小说中,只有友好与温情才能真正驯服一条狗。同样也只有温暖深沉的情感能够驯服李虎。老鲁、闫羊、百灵等人把李虎从丛林状态转变为一种道德个体。李虎身上这种道德性也与狗有关。在大狗救他命的一刻,他身上弱肉强食的丛林性便被摧毁了。从李虎身上,可以看出作者小说中隐喻设置的复杂性。

第二是小说人物关系层面的社会隐喻。

小说中虎、豹、狐、狮、熊、羊等人物的命名,不光喻示了人物性格,从关系角度来看,也形成了一种社会学层面的隐喻。首先是丛林社会的隐喻。丛林社会的状态,与真实的自然世界相近。自然世界的法则,就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这一法则不仅体现在少年李虎的自然化生存时期,同样也体现在其成年后更加社会化的生活中。

李虎办起狗场之后,与科层制发生了更多的关系。与丛林法则不同的是,科层制更具现代文明色彩,秩序的保证和效率的提升,都是其重要特征。科层制虽然比丛林状态更具秩序,但也存在等级碾轧的状况。宋狮与王豹等人的关系,就体现出科层制上下级关系的特征,李知展将其隐喻为一种食物链的关系。通过这样的叙事隐喻,科层制就与丛林社会丛林法则相等同,体现出作者对现代科层制的一种反讽。但在小说中,科层制并没有真正完成对李虎的驯化,李虎拒绝宋狮就可以看作他对科层制的反抗。

第三是对数字化时代“数字群”行为与驯虎社会意义的隐喻。

在小说中,隐喻一般作为谜题呈现。本篇小说中,题目中的“驯虎”就是最大的谜题。但不论是丛林法则还是科层制,均没有将李虎驯化。在这个谜题中,虎的含义也更多是其引申义,可以理解为底层独立个体的尊严、骄傲与德行,驯化也可以理解为对它的破坏与摧毁。那么究竟什么能够完成这种破坏与摧毁?作者在小说最后设置了一个颇具意味的事件,构成了小说社会层面的第三重隐喻。

在小说最后出现的救狗群体,与韩炳哲所称的“数字群”颇为相似。与常规意义上的群体不同,“数字群”是信息时代数字个体的混合,是仓促而不稳定的,因而其行为轻率而不负责任。小说中的救狗行为,就具有这种特征。虽然小说中没有呈现民间组织拦下运犬货车的现场,但写他们来到狗场时的模样“仿佛刚从战场上凯旋”。这是一句含义颇深的话语,可以解读出他们的主要战场是在拦下货车的公路上。韩炳哲认为,数字媒体是一种现场性的媒体,只有现在进行时的时态。而这个拦车救狗现场也是最具数字媒体展示价值的现场,最能够引发数字群的聚焦与狂欢。而在这一现场之外,被拦下的狗如何救治与喂养是一个长期且系统的工程。但它不在这一数字狂欢的聚焦范围之内,也不在可以进行数字展示的“爱心”范围之内。当不具展示性价值之后,拦下货车的人便将这种爱心的剩余价值强行转让给了无法承受的李虎,导致李虎狗舍的毁灭。

在丛林法则之下,李虎仍然拥有感恩与爱心;在科层制之下,他依然有拒绝和反抗的勇气。虽然社会地位卑贱,他内心却有自己的底线、自尊与高贵。这种带有传统意味的德行无法应对展示爱心的数字化道德,被其摧毁或者说驯化,就是小说谜题的最终答案。这一情节设置也隐喻了一种深刻的社会变迁。韩炳哲认为数字群没有思想或灵魂,李知展对其进行揭示和探讨,显示了他对前沿性社会问题的关注和反思。

李知展小说的一个重要的主题就是“传统的消亡”。这篇小说同样延续了这一主题,在德行层面上揭示“数字群”对传统的巨大消解作用,体现了他对时代的洞见。而在小说写作层面,这一见解并不是直白地道出,而是栖身于诸多隐喻、转喻和暗示之间。小说这个文体的义务并不是传达真理,或者说所传达的真理不是确定和唯一的。小说所要传达的真理是关于真理的辩证性和多重性。李知展通过小说这样一种文体将对社会和现实的认知进行辩证性的思考和隐喻性的表达,将读者引入这样的思考,可以看出李知展对小说这门艺术的精到理解和准确把握。

作者简介: 张艳庭,作家、评论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博士,著有《解剖城市——城市空间的文化解码与精神分析》等多部著作,现任职于洛阳师范学院。

责任编辑 韩新枝 张烁 eA+S/xcdRyVibAZ8GGzjnoFOa4VZj04HPHLkT8VnBkUjtmRhf4w319rxmlFFx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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