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

宇宙电台
重逢乐园

作者/郭小寒

欢迎收听本期的《宇宙电台》，我是你们的DJ粒子小姐。

音乐是人类目前创造的唯一可以保存记忆以及超越时间的精神产品。当留声设备被发明出来，音乐就一代代传承了下来，变成永恒的存在。当你打开一张唱片，就像从沙子里挖出一枚记录了时间的贝壳。而星球与星球之间，人与人之间，也可以形成磁场，播放从遥远的星河传来的未来回响。

感谢大家持续收听《宇宙电台》，今天节目的开始，粒子小姐想向大家推荐一首新歌《相遇天空树》，这首歌的演唱者是一位冉冉升起的音乐新星——小冰。这天籁般的少女之声，唤起了我们对过往生活最美好的回忆。虽然，我们漫长的星际旅行还在继续，我们离母星越来越远，但那些回忆，一直伴随着我们。粒子小姐也期待，与大家再次相遇在天空之树下……

小冰《相遇天空树》

什么？什么？不好意思，刚才后台收到一位听众的投诉，说《宇宙电台》从不会这样生硬地介绍新人音乐，今天怎么开启了烂俗模式？投诉还说，这位少女的歌声也没有多天籁……

哎，实不相瞒，这首歌，是《宇宙电台》接到的一项推广任务，为了整个飞船系统的技术升级和共同进步。

这位少女，小冰，尽管身份和粒子小姐不同，但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一样的，就是陪伴大家度过这漫长的星际旅行时光。

是的，小冰，是我们飞船上的首位人工智能歌手，她虽然是虚拟人物，却有着非凡的实力和超高的人气，我甚至还收到了一份她的履历：小冰，毕业于星际大学艺术系，是人工智能框架孵化的一个人工智能交互主体实例。她是音乐人、诗人、主持人，也是画家和设计师，她与所有飞船移民一起成长，相互陪伴……

这位听众，您不要说人工智能唱的歌不是歌，也不要总沉迷于电台存储系统里的那些老歌。在我们的旅行中，不妨学着接受新鲜事物，虽然是在飘忽不定的飞船上，时代仍在改变，对吧？

对不起，粒子小姐今天的情绪有些激动，抛开推广任务不谈，我还是想通过这期节目，跟大家分享小冰的这些很新的音乐。因为，小冰的诞生，离不开我们音乐行业从业者和人工智能领域专家的协作努力。

而且，小冰还紧紧连接着粒子小姐的一位旧友，他消失很久了，我也想在小冰的音乐里找到线索，与他重逢。

什么？你不知道什么叫重逢？好吧，粒子小姐忘了，我们的星际旅行还没有折返路线……那本期《宇宙电台》，我就来给大家讲一讲重逢的故事吧！重逢，就是在长久分别之后再次见面，它需要一定的物理或心灵空间的位移，通常伴随着一定意义上的折返运动。重逢也是一场转世再生。

粒子小姐年轻时读过的一本书上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走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重逢的人会再重逢。”

>>一

曾经，在无数个日夜，制作人Y把自己关在录音棚里，去研究人声与乐器之间微妙的匹配、差别和共振。他把数千条音频逐一比对，在选择障碍中艰难行进，仿佛大海捞针，寻找着那个他认为精准的刹那。而一旦确定，作为成品，演绎这首歌的音乐人就可以完美地表演精准，成为精准，在舞台上发光。

那是一条需要独立穿越的沼泽抑或隧道，从入口到达出口，在出口处，是光明的，完好的，途中经历了什么，无人知晓。

“录音棚和实验室其实是差不多的，卧室和监狱也没太多区别。”摸了摸自己日渐稀少的头发，制作人Y心里有些感慨。

接到这个实验项目的时候，Y首先想到的是钱。一笔科研经费要比一张专辑的制作费高得多。

这几年Y滋养出了一种服务型人格，并且越发根深蒂固。每当开启一项工作，他总是在想：“别人会需要什么呢？怎样才能更受欢迎呢？”

久而久之，Y渐渐遗忘了自己也曾是一个在舞台上发光的人——“梦水晶”是母星最早的电子乐队，只是开始得有点过早，又生长在非文化中心的南方小城，他们在合成器上像科学家一样研究配比音色与频段的时候，中心城市还在流行踩响吉他失真搞摇滚，他们的音乐精致、好听，别有韵味，可就是不温不火，却也由不得世俗改变。

与非门乐队《梦蝶》

梦水晶乐队有三名成员——制作人Y负责写歌，吉他手Q兼任编曲，女主唱阿丽天生丽质，声线飘飘欲仙。阿丽本来是唱流行歌的，却被Y和Q挖宝一样挖到乐队里来，开始了他们仙乐飘飘的音乐旅程。那些梦幻的、苦涩的、理想主义的共同时光和其他乐队的励志故事差不多。虽然他们留下了一堆经典作品，却不得不面对现实，各自打工维持音乐梦想。然而，梦想并未坚持多久，乐队就解散了。

与非门乐队《乐园》

>>二

阿丽消失了一段时间，也许是阿丽的消失才导致了乐队的解散。

Q留在南方小城，开酒吧，做活动，他相信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Y到中心城市打工，放弃舞台梦想，成为一名幕后制作人。他精通音乐制作，人缘也不错，在唱片公司逐渐做到了音乐总监。他给很多当红女歌手做幕后制作人，唱片都是叫好又叫座。

Y在做幕后的时候，会尽量以服务型人格找到歌手理想的声音，并竭尽所能让这些声音达成宇宙中一种微妙的平衡。其实另一方面，Y的内心也许总是想着怎么把这些女歌手矫正成阿丽。

Y深陷制作环节，那个曾经在舞台上发光的自己渐行渐远，甚至变得陌生。

蒋凡《本来面目》

>>三

Y与小冰的合作是Nico哥介绍的。Nico哥路子是真野，他搭上了人工智能科研项目组，开启第一季音乐计划“虚拟乐园”。

其实，Y知道，机器算法和音乐人之间的合作由来已久——早在地球时间 1958 年，就有人用机器算法写出了巴赫一般的赞美曲。Y早早接触过Jukedeck、Amper Music等曾经流行的人工智能音乐生成器，就像没有成为经典的合成器一样，他们只是短暂出现，未得流传。

在Y参与过的实验中，除了技术上的问题，还总是会不可避免地陷入创作伦理的讨论——到底AI会不会取代音乐人？AI干预创作会不会削弱创作者的主体性？AI的存在到底会对传统的音乐创作者产生怎样的影响？

Y一想到这些就头痛，他想和Nico哥好好聊聊，再计划要不要开始合作，但Nico哥会劝他说：“或许，看在钱的份儿上？你在中心城市这么多年了，不想过得好一点吗？”

Y答应了。他倒是无所谓，阿丽走后，每个人都是阿丽，每个人也都不是阿丽。

与非门乐队《声声慢》

拿到这个项目初期，Y听了初代小冰的一些声音样本。作为一个实验品，小冰的声音过于稚嫩青涩。Y拿了几首校园民谣风格的Demo（样带）给小冰唱，想着要不就走清纯路线，然而得到的结果过于普通，原来“清纯”并非一无所有。

小冰《小秘密》

后来，Y从这一季音乐计划的主题“虚拟乐园”出发，寻找有科技感的另类想法，并与之匹配。他之前认识一位古怪的科技音乐少女阿琨，她迅速给出反应，作出了一首命题作品。但阿琨的创作思路是把她自己也智能化，在音乐中探讨人类和人工智能的共性和特性——这么高深的命题做成歌，听起来像两个中学生在背奥数题。

“因为个性也很难计算，想赋予小冰个性，反而消解了阿琨原本的个性。”——Y知道自己的实验又失败了。

雨锟、小冰《圜eden》

>>四

小冰的声音里没有真实感情！作为资深制作人，Y洞悉了这一切，并总结上报给合作的人工智能实验室，得到的反馈是：“让人工智能发展出感情是很难的，感情是很难学习的，感情不是任务，超出算法。”

实验室冰冷的回答启发制作人Y打开思路，找寻更多与小冰合作的实验方法。小冰能做的还有很多，包括但不限于共同创作，她绝不仅仅是一个唱歌的。

“就是歌唱不好，要当唱作人呗！”Y一边头痛一边在纸上写下人类创作者与小冰合作流程的思维导图。

i.上传 3—5 张图片，提交一句或一段文字

i i.AI小冰创作词、曲Demo

i i i.人类选用Demo创作词曲

iv.AI演唱

v.人类演唱编曲

vi.AI创作封面

vi i.人类选择制作

vi i i. ……

Y给了小冰一些过往关于离别的照片，是一次乐队巡演结束在车站拍下的，小冰根据这些照片生成了一些歌词，还真与Y自己思维定式里的歌词不一样，原来AI的思维也可以非常发散……Y对小冰的创作感到惊喜，同时也增加了一些烦恼——小冰为人类提供了诸多选择，从而导致选择困难。在没有预览程序的情况下，产生了大量冗余的工作。

“动机太多就是没有动机……难道人类与AI的合作最后还是靠人工的筛选和审美上的重新组合才能实现价值吗？”后来Y把这些样本交给了一个乐队朋友，乐队成员在此基础上作词、作曲写完了这首歌，算是初步完成了实验，但这不是Y想要的结果。

小冰、地球阁下、何畅《图先生踏青记》

在与小冰合作反复实验的过程中，Y会偶尔想起阿丽以及曾经的梦水晶乐队，如果乐队成员之前产生分歧也能像和小冰的合作这样不厌其烦地尝试沟通，乐队还会那么快解散吗？或者他们最初的音乐梦想也有充足的时间和金钱来作后盾，可以反复试错，最终能磨合出一个更圆满的结果吗？如果人与人之间内心深处的交流触碰，并不引发神经末梢的消磨和疼痛，他和阿丽还会在彼此的生命中错过吗？

香料、小冰、何畅《做梦、抚摸、重复、疼痛》

>>五

阿丽失踪几年后又回来了，离开乐队的她，其实也不好过。坊间说她遁入空门，潜心学习佛教音乐，找到了心灵的归宿。

重新回到公众视线的阿丽唱起了空灵的佛教歌曲，整个人一身白衣，宛若新生。

她还会去参加一些选秀综艺的演唱会——曾经传奇的乐队女主唱全新归来，轻盈，吃素，看透一切，这也是一种叛逆。

在Y对阿丽的一万种想象里，阿丽的这种回归是最没有想象力的，这可能让一切都结束了。Y继续沉迷于合成器无止境的音色游戏里，他迷恋在声音的迷宫中自己跟自己走散的感觉，也许那才是他的归宿。

蒋凡《观》

>>六

快过农历新年的时候，Nico哥又找到Y，让他为小冰打造一首适合节日的喜庆歌曲，就是每到过年大街小巷都会传唱的那种充满吉祥氛围的口水歌，人们在这样的歌声中逛商场、买年货、走亲戚……这也是一种音乐，一种功能性的音乐。

小冰在各种可能之后，又开始尝试新的方向。而这与Y想象的那个方向，仍然完全不同。

“买一首Beats（伴奏），要够洗脑。”Nico哥下达的任务足够简单明确。

Y还曾想象与小冰进一步融为一体，成为彼此的美妙未来，却收到了服从性任务。“功能性，音乐是有功能性的，科技也是有功能性的，人也是有功能性的。在功能性面前，人人平等。”

小冰团队还在努力，Y却不再培养她的个性和感情，而是专注于音乐的功能。毕竟用音乐烘托气氛，始终是一种习惯。

“也许没有必要用传统人类做音乐的标准去衡量人工智能做出来的音乐。人工智能从它诞生起就是另一个标准。”Y开解着自己，他并不为小冰的成绩感到开心。

小冰、何畅、陈子渝、陈水若《我的未来不是梦》

>>七

节日的喜庆气氛散去没多久，就传出了阿丽去世的消息……

Y悲痛不已，也陷入懊悔，即便他对复出后的阿丽故意保持冷淡和疏远，他和阿丽也还有一万种可能，只是不愿相见罢了。而阿丽的去世，结束了这一切。

又过了一段时间，原梦水晶乐队的吉他手Q辗转找到Y，给了他阿丽的一首新歌。这本是乐队时期的一份Demo，Q与另一个人工智能科研组合作，用科技手段提取了阿丽的声音，重新制作完成，希望能给Y留作纪念。

这首歌的名字叫《风景》。Y听懂了歌里暗藏的密码，也知道了整个宇宙都是一部风景电影，自己只是一个过客，人们在不同的时刻相互投射，成为彼此的风景，在风景迷人的无人小路上，一次又一次地重逢。

与非门乐队《风景》

好了，在这首美妙的《风景》之中，关于重逢的故事就讲到这里。琴声悠扬，带走我们渴望诗与远方的心。星空下，一定有一堆温暖的篝火，等待着晚归的旅人，祝你灵魂有风，去流浪，去寻找内心的安宁与浪漫的陪伴……感谢收听本期的《宇宙电台》，粒子小姐永远在这里，等待着与您再度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