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特约专栏

喜鹊脖颈上那圈黛蓝

海男,作家、诗人、画家,现居云南昆明。毕业于鲁迅文学院·北京师范大学文艺理论研究生班,中国女性先锋作家代表之一。著有跨文本写作集、长篇小说集、散文集、诗歌集九十多部。曾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中国新时期十大女诗人殊荣奖、中国女性文学奖等。

所谓圆满,就像月光

所谓圆满,就像月光。人在太阳下会无所顾忌,只有在夜里,人才会安心地做一个梦。

文字的抵达是用来消解和点燃寒冷中更幽长的烟火。其实,烟火并非都来自现实的衣食住行:接受形而上的磨炼,比俗世尘沙要更艰辛和迷茫,更需要勇气和孤独。

每天都太快地消失,包括紫色的光阴和红色的黄昏,它们陪我度过了许多只有语言可述说的秘密时光。

困在自己的文字中,好像始终无法彻底地醒来。哪怕醒来,也是平静地面对面,让现实又一次回到简约。被文字笼罩的女人,很少言语,也不喜欢热闹和场面大的地方。

只有在伤感的情绪中,才能寻找到源头,个人简史中的成长从未中断,它如同茫茫无际的野生灌木丛,总有让我惊喜的时刻。比如,当一只朱雀飞过,你以为是幻觉,其实是人间真相,最喜欢自己沉浸在语言中的生活,当它拥有最丰饶:和神秘交织的时刻,我已经又一次重生。

结束最后一句话,就意味着你今天的生活、情绪,人生中的意义或无意义告一段落。人活着的每一天,都是春夏秋冬,晚安!

永恒感来自瞬间,取自你内心升起的视觉,并以此用美意、判断和裁决,冷静和热烈抵达:噼里啪啦一场雨,或者突然升起的彩虹。人生需永久不停止熔炼,需要沉默来谋略未来。

在静下来的时间里,能够想到的是明天早晨出门时,要给鸟儿撒半碗米;要给有骨朵儿的红色山茶花浇水;要多增一件外套,两天后的气温猛降;要带上薄荷糖解困,要将捆起来的书都带到大寒以后的迎春路上。

何谓灵魂,它并不高高在上,在无数暗影篱笆中有灵魂的呼吸,灵魂像水一样无形无踪,终归海洋,在陆地上留下脚印。

诗歌,意象,故事,从散漫中获得节奏,从忧伤中获得启蒙,经历所有扑面而来的一切。她说:“人性在物质世界中倾向舒适安逸,但灵魂的漫长学习本质上是一场修行。”

明天是大寒吗?很想看见一场雪,但没有雪从空中落下,这不是虚空。在蔚蓝的天空和白茫茫之间,哪一个更好?看见少女在夜色中上唇膏,她省略了我想象中的一场雪。在大寒的日子里,女人们都应该涂上玫瑰色的口红,如果雪真的飘来了,你站在雪花中拍照,你的口红像一朵玫瑰花。如果世界白茫茫,只有女人们的口红是玫瑰色的,如果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只有女人走过的地方,会留下玫瑰色的唇印,这是一代又一代女性面对白茫茫以后,仰头让你回忆的唇色。

哪怕是去峡谷和危崖上看自然风景,我总习惯穿裙子,还有一双马丁靴。人的衣饰和风格,即是她的生活和幻境。我想说的是另一句话:女性,要守住自己灵魂中的东西。

忧伤的黄昏,散步回来后写了些文字。当人的脆弱和勇气融入一体时,冬天的季节,看不见飞蛾扑火,人世艰辛而短暂,内心始终如一地保持纯净,才能配得上明天的太阳。

又看见一个患抑郁症的青年诗人离世。我一直认为,很多人,包括我自己都有轻微的抑郁症状,写作确实是最好的疗效,而且我所有的写作都是在有情绪的状态中开始的。刚才散步,看见了很多春天的花蕾。春天来了,在日复一日的光阴中,每天我都告诉自己,有忧情,也要有舒朗;有星宿,也要有向日葵。活着,才是最艰苦而芬芳的修行。

琐碎的东西,只有放在写作的表达中,才能熠熠生辉。

最高级的诗歌,就像眼前的云彩,足可以让我忘记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我不再是人的身体,也不再是有形有色的历史。

写作,倘若没有对自己写出文字的厌倦感,那么就再无激情去点燃另一盏灯。写作,就像男女间的说爱,总有厌倦的时辰。如此,才有更新的对陌生语境的幻想和追求。

近期,又培养自己散步回来,在黑夜降临时写作的习惯。原来黄昏时的慵懒消失了,随着黑夜的降临,身体中蕴藏的日常,就像古代的酷刑抽筋骨般,奇妙中贴近更虚无的小世界:人间本就是一场又一场的宴席,与无穷尽的灵魂拷问。

夜宵的花,沁入感,寻找到一寸之地,安静如斯。

让我持久生活的,永远是一小片白纸上的传奇,如同蚁族的奋斗史,在一个梦想中,历尽了甜蜜的回忆和希望,晚安!

纵然有千山万水,但眼下只有一群群麻雀来来往往,从树下到院子,我撒出的半碗米,希望它们长住此地。而那一只只黑白交替的喜鹊,它们来院子,总栖在金属撑起的晾衣架上,或者在墙头栖居,它们是为我而来的,是为了我们的相互遇见。

人潮汹涌,我心安静。

虔诚做好每件事,瞬间即是内在的生命走向,生活在自己的气象中,即是花好月圆。

今天几乎无法进入文字,生活中的几件事需要心力和缘分去解决。

作家更多时间生活在文字背后,世间表演者太多,功利愚钝者太多,虚荣媚俗者太多……人世浮生若梦,要记得每天给自己的身体注入黑暗和阳光。

两性关系,大都无法经受住时间的磨炼,面对现实和来自生活的细节,大都纷纷瓦解,最终走向漠然。其实,这也是最终的安排和修行之路。

我不喜欢与人交往时,人性中表现出来的自私和琐碎,面对这样的人,我会保持沉默或慢慢退场。但我喜欢自然和人生给予我的每一场变幻无穷的错落和细节。有了它们每天脱颖而出的状态,我获得了生的心智和解决问题的艺术过程。人的叨叨,为什么是噪声,而鸟语掠过天空时,为什么是天籁?

在瞬间而致的喜悦中,我又一次看见了那只像王后的喜鹊,它长长的黑色尾翼,饱满的身体掠过窗户外的枫树。天啊,每一次与它相遇,我的内心世界仿佛在茫茫宇宙中,寻找到了渊源和未来可期的路线。

每个词都是注定的天气预报

每个词都是注定的天气预报,当我说爱你时,其实,是跟一个广大的宇宙言说爱的未来。

早晨是我最喜欢的季节,每天都产生了好几个季节。五点半起床,浴身后诵经,这是二十多年来不变的生活方式。此刻,天还黑着,地平线还未完全敞亮,听见自己手腕上的银手镯在彼此起伏,仿佛目送银白色的夜晚已经过去。

今天是小年,喜欢吃黑芝麻汤圆,喜欢一切带来甜蜜的意象。眼前似乎飘过罗平的油菜花香,在盆地山腰上的油菜花色,如果来到画板上,春天就来了。点了外卖稀豆粉和汤圆,支持外卖小哥的生存职业,也是一种习惯性的美意,所以每周都有几次外卖生活。如果人人都不点外卖,这个职业就会消失。就像纸质书版,自从有了智能手机,读纸质书的人就少了,但真正的阅读者,是见了好书就会心跳的人,仍然在坚持着买纸质版书回家,我便是其中之一的人。每年大量地买书,重复地买书,因为每一次再版书目都像宇宙一样在变幻。任何物种起源,除了维持原生态之外,都要来一次又一次脱胎换骨的变化。今日之时代,已经不是过去,哪怕是一朵玫瑰花,也要散发出今天的香味,我要的就是此时此刻的香气四溢。

快过年了,早春到来了,小区内家养的鸽子们在人行道上散步,空中有从滇池边飞来的红嘴鸥,它们从十一月入滇以后,有四个多月要在云南的湖泊边生活。昨天途经海埂,很多人站在海埂长堤上看红嘴鸥,这是一道人文的风景,红嘴鸥会飞过来衔走游人手心的面包片。

在边远的地区,仍然有人在追捕野生动物。在丛林深处跑得最快的就是麂子了,我的诗句也在追索着麂子的速度,曾经在澜沧江边岸的山冈上,远远地看见过一只麂子,它的皮毛是深咖啡色的。也曾在半山腰的一座村庄的火塘边,突然抬起头来,就看见了火塘边的木梁上吊着风干的麂子肉,顷刻间,便低下头不再言语,烟火熏红了我的眼眶,泪光在里边旋转。我离开火塘,始终没有回头,我无法抗拒那一只纵横于丛林的麂子的腿,会风干于火塘边的梁柱。

人们为什么期待新年,因为想来一次彻底的,全身心的,寻找新大陆的梦想,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次颠簸性的生活,称之为理想和乌托邦。

没有悬念,只有陷在尘埃中的生活,猛然一跳,会感受到空中寒冷,而放慢节奏,离焰火就近了。

语言如此美好,在桎梏中散发出蓝色光环,在向往一个词时,故事已经开始。写作者置身在栅栏身处,这是一个圆形的堡垒,安静芬芳的肉体之谜之上,有一个言说的天堂。

任何平凡的日子里,写作和生活,都是我的凋零和绽放。祝福平安吉祥如意,祝福九十多岁的母亲,每天仍然坚持读报,太阳照在母亲青筋林立的手背上,使她在遗忘中灵魂出窍。祝福人间有温度,哪怕在最寒冷的日子里,我们也能在幻梦中相见。

人与人的缘分,完全是天然的,上苍安排的。天荒地老或地久天长,都是寄寓于时间的不朽和永恒。我们只有被时间所消磨,才知道时间可以让我们成为奴隶。一生为奴,为你的所向而付出代价,自由就是从尘埃中仰起头来时,风过来了,驾着云图过来了。

一切事物都以稳定性立在此处,只有我们去关照或想象它时,才会有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就是写作。窗帘为什么形成了皱褶?在我激荡的身体里,乌云消失了,太阳一点点地犹如蚕豆花开放,房间里顿时亮了起来。

语言中的不确定或飘忽感越强烈,就越能揭开一幕幕烟火人间的时间之谜。真正的时态属于神性,是无法穿透的。相比坦言,我更迷幻于隐蔽的神秘语感。一个故事一个人的语言。在无穷无尽的宇宙中,只是一个个被你梦见的隐喻而已。

一个人,无论多么沉重,都不可能像礁石沉入海底。一个人,无论多么轻盈,也不可能像羽毛在苍穹消失。

喜鹊脖颈上的那圈黛蓝

喜鹊脖颈上的那圈黛蓝,只有离得很近才看得出来。人身上,都有一种特征,就是人的风格,很远时只能看整体的趋势,很近时才能看见那动人心弦的部分。不过,我刚发现那圈黛蓝,喜鹊就飞走了。鸟雀身上的智慧,是罕见的,也是人应该学习的。

母语陪伴我们的时间,犹如水土,假如一个人水土不服就会生病。因为,寻找到水土,就是安下身心,就像古人一样纺织耕耘。

写作,是上辈子就开始的生活,那时候我筑居于山冈,所以,这一世我总喜欢半山腰的山寨生活,每次坐在一架织布机前,就想穿上山里人的土布棉麻衣服,就想看见山坡上晒着一块又一块刚杂染过的土布,我站在里边拍照,无比地喜悦,仿佛又回到了前世。

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都隐藏在云南的大山深处,她们不施任何粉黛,却有天然的美。城里的女子,无论多么美,一旦卸妆,就会现出原形,而且很多年轻的女子,都做过整容术,仿佛是克隆人。这些被称为美女的人,离开粉脂唇膏,可能会更美丽。我认为三十岁以前的年轻女子,根本无须化妆,这个年龄就是刚绽开的花骨朵。

到处弥漫中的烟火味,这是所有味道中能让筋骨柔软下来的味道,我不反对坚强和勇气,但我更需要妥协和弯腰的习惯:小说在讲故事时,都在以心平气和的韧力,接受一切外在的变化。有一天,我站在一棵死去的枯树前,这是在林子里,那棵树太老了,也许有几个世纪了,它在静静地死去,没有去惊动身边那些茂密壮丽的树身,这棵树已经完全死亡了。而我却发现在它枯死的地上又冒出了一小根淡绿色的枝丫。

我的故事就是身边人的故事,就是他人的故事,在喝着同一条河流,吹着同一股阵风的夜色撩人中,我就像年轻时代,露着肩膀,任春风往心窝里吹,仿佛想召唤一群鸟儿到我胸口筑巢。

写作无法快起来,因为它不是一种被文明和高科技所发明的速度。我有钉纽扣的习惯,每件新衣物,如有纽扣,衣带,总习惯使用针线,如果那台上海牌缝纫机还在的话,我就会踩着缝纫机,缝床褥被套,也缝小衣件等。缝纫机走了,但针线盒是必备的,穿针引线比很多年前要慢一些,但凡是慢的东西,都在消磨时间,也在消磨耐心。写作,倘若没有做手工活的耐心,就无法长久。想想那些村寨里的绣娘,用一个季节,绣一件衣服上的上饰,这需要多少时间多少细节。

写作并不是逃出牢笼,而是在人生的牢笼中看见春光。生之牢笼就是一个写作的小世界,早晨看见一只白鹭,想它是从湖边田野过来的,就一只白鹭,划过我头顶,当时,我正在院子里浇花水,这真是逆行而来的白鹭,它逃离群体,可能就想看看人间的另外一种生活。因为白鹭飞过我头顶时,我正拎着一只红色的塑料水桶,这真是一幅好画。我想说的是哪怕在任何窄小的牢笼中生活,你也会遇见奇迹。

苦难是写作中最诱人的痕迹,没有苦难在语言中沸腾,那么就没有焰火和哲学。我写作时,水在沸腾,其实是烈焰在炙热中传递给我一个个生命的场景。人从出生后就开始经历了脐带被剪断的过程,当脚在尘埃中开始学会走路时,就必须对自己的生命负责,必须担当人的使命。

写作,从本质上讲也是一种使命。当你热爱上语言的那一天开始,许多常人无法理喻的事情在你记忆中,就是时间中的阳光和黑暗,就是被雷电劈开的树桩。所以,写作只是少数人所附体的命运,更多的人有他们不一样的担当和使命。当我困于写作的语言时,离我最近的那只喜鹊,总会闪烁着脖颈上的那圈黛蓝色……你的心绪仿佛从阳光灿烂中同时发现尘屑也在飞舞。

写作从早到暮色,就像一个人在旅途中所亲临的所有风光和人事。当我开始写作时,仿佛是一个秘密,那时候,生活在小县城有了一间几平方米的小房间。窗帘布的花色像野外的某片山地,取一角挂在窗前,遮阳或挡住外面的世界。人之所以安心,是有了墙壁和窗帘。同样的,人之所以自由,是因为可以走出房间也可以拉开窗帘。

我曾陪同一位青春期时代的女友去堕胎,她才二十多岁,意外怀孕。那显然是一次不安而忧伤的堕胎之路,为了捍卫自己身体的隐私,我陪同女友辗转出县境去另一座小镇医院。我们搭上了途经小镇的货运车,一路上,年轻的司机不断地跟我们聊天,他很开心,我们坐在他身边,陪他度过了四个多小时,之后,他继续沿山路而去,我们站在路边,寻找着镇里的医院。她的脸色在暮色中越来越暗,我们得住一夜,第二天才能去镇医院堕胎。黄昏前夕,我们坐在镇里的小餐馆要了当地人的米酒和几个小菜,她说,很抱歉让我陪她到如此荒僻的小镇。所以,一定要请我好好吃餐晚饭。我们坐下来,举杯时仿佛在此岸或彼岸寻找到自己,她问我今后想去哪里?会不会在小县城找一个男人结婚,我干了好几杯后,告诉她说,我不会结婚的,我也不会在小县城永远待下去的……我望着小镇的夜晚,不长的街景伸展到不远处的山冈……她也干了好几杯,她说听人说堕胎会很疼的……她迷离的眼睛望着天空和看不清楚的远方……

我们都醉了,第一次知道小镇上从土坛中倒出来的米酒,表面上没有酒味,味觉中很甜,其实后劲很大。我们最后是相互搀扶着回到小旅馆的。这样也好,醉了后我们睡得都很深沉,第二天公鸡叫醒了我们,我拉开窗帘看见了那只大红公鸡,它正站在窗外一座大石头上奋力地歌唱。我们起床后吃了米线,就奔往小镇卫生院。这大山之间的小镇上也有卫生院,说明生命是被社会受到保障的。那天上午,我在隔着一块白布的手术室外面,听到了女友堕胎时的喊叫。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肉体是会受难的,你的身体也会付出代价的。她的喊叫或疼痛在结束以后,也就结束了。我们又重新站在路边,搭上了一辆大货车回县城,在车上她沉默无语,没说一句话。回到县城的三个月以后,听说她跟着一个浙江商人走了。人的疼痛记忆过去后,生活仍在继续中去经历新的疼痛。

无尽的时间,人的特殊功能都在历经数之不尽的沧海,最终面对现实时,犹如站在海潮退后的沙滩上,回忆和哀愁最终化为平静。

(选自 2024 年第 3 期《湘江文艺》)
原刊责编 袁姣素 3xMLQ6LGtk+ro7VRbkGfLlDrb8JPcMIVyHA/muL0YMMtDBxsQn6BUi0xUKKtZB5m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