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年轻的作家,记忆里未必有“盲流”这个词了,即便听说过这个词,也未必真切知道这两个字曾经意味着什么样的生活。
我刚上大学时,正是盲流泛滥的时候。我上着大学,姑且还算是名校,所以在那时当然觉得自己不是盲流——我骄傲地从家乡出发,向着那个明确的目的地前进,我理所当然地不认为自己在盲目地流动。但在从安徽老家到天津这一千公里的路途中,无论是往还是返,我仍然必须夹杂在浩瀚的盲目流动的人口中,像一朵别有高洁与哀愁的浪花。
现在,我们的市场是很大的,无论从市场主体的丰富程度、生产规模、消费规模,还是从市场涵容的就业岗位来说,都是世界级的。尤其是在民营经济的合法性、重要性得到充分尊重之后,因市场之调节而带来了人员的活跃流动,现在的我们都能接受并理解了。然而在管理洁癖化的年代,人的流动性若是逸出了“计划”或“预判”之外,就会被认定为“盲目流动”。
其实,谁的人生是盲目的呢?他在追求美好的生活,他在向着他认定的光源行进——即便他甚至并没有多少行动,只是在想象,只是在做梦——我们也无权判定他的人生是盲目的。所以,我现在终于知道,几十年前,那些拖家带口和我挤在绿皮火车上的,他们和我是一样的人,他们和我一样,在求一条通向未来生活的路。所以,我现在更深切地理解了:那些曾经被指认为“盲流”的人们,在生活形态的破旧立新中,他们勇敢的实践如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写作的人,无论是在体制内写作还是体制外写作,其实都隐性携带着某种对社会生活的“判官”身份。身披这一身份,首先要提醒自己:切不可因为自己的盲目而认定他人的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