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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大川

胡晓琳

“我男人叫郑大川,1956 年参军去了朝鲜,是汽车兵。那时抗美援朝已结束,他部队的任务是往朝鲜运送物资。1958 年,我男人的部队回国。我和我男人是 1959 年2 月结婚的,那时他们部队准备开往甘肃,他结完婚就走了。”我问,是酒泉吗?妇人说当时保密,不让告诉什么地方。“我男人车开得好,人也长得精神,很快就担任了运输班班长。部队要培养他入党提干时,派人来锦江搞外调,可是……我家是富农,我父亲还当过国民党的村长。知道我们家是富农成分后,我男人不仅没能提干,还被转业了。唉,是我害了他。假如我男人不和我结婚,可能就会在部队一直干下去,也许会有很好的前程,可他们部队做的事是保密的,不会留一个娶了富农女儿的兵。这样,他被转业回锦江,到镇上的客运公司当司机,跑长途客车。我男人车开得好,从来没出过事故,安全行驶三十万公里,被评为省交通系统先进工作者,还入了党。”

“后来呢?”我有点急。

“后来,1982 年 5 月 12 日,这个日子我到死都不能忘。那天早上他出车前,把院子扫了,劈了一堆烧柴,把水缸挑满水。本是我断了他的前程,可他从不怪我,爱家爱孩子,每次出车前都抱我一下,说‘走啦媳妇’。那年他才四十六岁,身体硬实得像小伙。可我万万想不到,这早上说的‘走啦媳妇’竟是最后一句。”

“怎么回事?”我有点按捺不住。

“我没有正式工作,在一个校办工厂做临时工。第二天下午,客运公司的人急匆匆来找我,说我男人病了,现在医院抢救呢。我当时就蒙了,跟来人去了医院,见我男人直挺挺躺在病床上。我扑上前,喊:‘大川大川,你怎么了!你醒醒!我是韵如啊!’可无论我怎么喊,大川就是不吱声。我号啕大哭,撕心裂肺地喊,我的天塌了,我的命没了!客运公司的人把我搀到门口,一个领导对我说,医院正在积极抢救,咱先不哭,有单位管呢。”

“救过来了吗?”我心直跳。

“没有。那时医院落后,连抢救室也没有,就在病床上抢救。第二天下午五点二十分,我男人一句话没说就走了。我为什么记这么清楚呢?因为这个时间离他发病来医院刚好二十六小时,那时文件规定二十四小时内算工伤,超过这个时间就是病亡了,所以这个时间像刀片一样,一直在割我的肉。我男人是在回程途中,走在鱼背岭时忽然发病的,车上有四十多个乘客,他是累得脑溢血,这么重的病,硬是挺着把车停下来,保住了公家一辆客车,保住了四十几条人命啊!可就是超了两个小时,怎么连工伤都不给算呢?当时家里还有三个孩子上学,我又没工作,让我们怎么活!”

我不得不打断妇人了:“等下,你刚才说你男人在途中发病、在鱼背岭、车上有四十多人,对吗?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那就不是工伤的问题了,在发病的紧急关头把车停好,保护了国家财产和人民群众生命安全,这是英雄啊!”

我有点激动,站起来在地上来回走着。鱼背岭,我太熟悉了,有点像华山一条路,两边悬崖,一面是山谷,一面是河流,最高处有一百多米,任何司机任何车辆行驶到这儿都得小心翼翼。即使这样,每年也有多起重大事故发生。我脑子里飞快跳闪出现场画面——郑大川突然发病,车是满载超员,两边悬崖,一条细长坡道。健康人停车也要小心操作,可郑大川是脑溢血,在几秒钟的时间里,能把车停好,他是如何做到的?这简直不敢想象。我也是司机,我也走过鱼背岭,上坡还好说,每次下坡都提心吊胆,稍不留神就可能车毁人亡。

我再一想:郑大川军人出身,上过朝鲜前线,又参加了基地建设,什么样的险路没走过?若是换成别人,这四十几条人命怕是早葬身山谷了。

送走嫣韵如(妇人叫嫣韵如,多好听的名字啊),我转身去了主任室,汇报了刚才的采访情况,并提出报个选题,宣传郑大川这个英雄人物。主任急忙拦下我:“得得,又犯英雄主义情结了,英雄,是随便说的吗?你只听一面之词,凭什么就断定她说的是事实?”我顶回去:“凭我的想象。”“想象?那是作家的事,你是记者,一切都要服从客观事实。我可告诉你,新来的台长求稳,你弄出这么大动静,如果出了问题,你吃不了兜着走。”

主任越来越成熟了。我说:“当初可是你讲的,没良心当不了好记者,这么好的题材都不做,我们的良心让狗给吃了吗?”主任说:“冷静,冷静。你非得要做,我看你还是先找到当年车上的乘客吧,看他们怎么说。”

主任就这么个人,嘴黑,但该支持的总是支持。

我以为凭我记者的身份,找到当年的乘客并不难,可事实并非如此,这个寻找成了我记者生涯中的一次艰难旅程。

我先去客运公司——现在已经叫锦江客运站了。站长说,四十年前的人走的走亡的亡,我上哪儿给你打听去。我说,公司档案没记载吗?站长笑了,还档案呢,车也没毁,乘客也好好的,记什么档案?我问,当年那个车长还在吗?站长说,这事我记得,那年我刚招工,在站上当检票员,原来的检票员家里孩子多,生活困难,就申请上长途车卖票,图个补助。好像姓高,不过人早不知去哪儿了。

当年的车长,肯定是最好的见证人,可人已多年不见,相当于一条拴着历史渔钩的绳子被斩断,渔钩像石头一样坠进深海,打捞已近乎无望。

但这难不倒我。我想,当年车上四十几个人总还有人在吧,找到其中一个不就可以还原当年的场景了吗?何况,嫣韵如说出事当天,客运公司派司机把客车开回站里后,好多乘客没回家,而是赶到医院,看郑师傅怎么样了。可见,大家非常感激郑大川,是郑大川在死亡面前挽救了他们的生命,如果让他们给这个好司机做证明,他们一定愿意。

我去找广告部的同事,让他把我写的一句寻人启事打在屏幕下面,每天新闻时间滚动播出。我是这样写的:寻找 1982 年5 月 12 日乘坐原客运公司郑大川师傅长途客车的乘客,恳请与本台联系。

主任看见后找我:“你真能折腾,广告费都是你垫的吧?我和你打赌,保证没人打电话。”我说:“你凭什么这么武断?”主任笑了:“那你告诉我,现在有多少人看电视新闻?有多关注新闻才能看见下面的广告?看了广告又有谁还记得 1982 年 5 月 12 日那天发生了什么?有谁还会记得那个叫郑大川的司机?”

被主任兜头几瓢冷水,我心里也拔凉拔凉的了:是呀,也许我做了件很一厢情愿的事。主任说:“这不是一厢情愿,是幼稚。作为记者,最重要的是搞清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不可为而为之,必遭烦恼。”

我不得不佩服,主任才比我大五六岁,城府却深。正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才擎起电视台的万里晴空。

那条滚动广告播放一个月后被我撤了下来,我觉得不会有人和台里联系了。当嫣韵如再次带东西来看我时,我直接告诉她,这个忙我帮不上,并决绝地让她把东西拿走。我说:“现在日子也能过,干吗找这个烦恼呢?再说,就算有人证明了,也早已过了时效期,你男人和那件事已成为历史。历史只能供人缅怀,是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利益的。”嫣韵如眼睛红了,说:“闺女,我不要什么利益,那么难的日子都过来了,我只想给大川讨个说法,否则我对不住他。他为我牺牲了前程,又匆匆离开了我,我不给他争个名分,我就不是他的媳妇。我死也不会原谅自己。”

要说法,也无非名和利。我不想伤害嫣韵如,就简单安慰几句,结束了最后的谈话。我很快就要退休了,还有许多事要处理,确实没有精力再管嫣韵如的事,尽管这件事如鲠在喉,我最终还是放弃了。人这一辈子不得不放弃的事很多,有你得不到的,有只能藏在心里的,不可能所有的事都遂你心愿,遂愿的能有一半就很幸福了。何况我,一个刨食吃的小记者,不随大流,难不成还能开辟出一条属于自己的河流吗?

木心先生说从前慢,那该是很早很早的从前,反正我没觉得慢,每天忙忙碌碌,又感觉碌碌无为,一晃就退休了。退休后为给自己找乐子,我参加了户外群和游泳群,每天游泳户外两不断,还常与朋友小酌几杯,日子过得好不舒坦。有舒坦的日子过,就觉得以前职场上你争我斗的,确实好傻。

一天晚上,我和几个高中同学小聚,管述知开席后才来,大家埋怨她,嚷嚷着罚酒。管述知说:“我哪有你们轻松,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照顾瘫痪的公公都十年了。”女人话多,管述知就说起自己的辛苦和委屈,与小姑子和妯娌之间的龃龉等等。说着说着她忽然冒出一句:“你们谁认识郑大川?”没人答,我接过话:“你怎么问这个人?”管述知说:“别提了,这是我公公的心病,天天叨叨这个名字。他是脑梗,语言不清,我听不明白他说什么,但‘郑大川’这三个字我是听清楚了。可这人是谁?与我公公有什么关系呢?”我问:“是不是去年电视台打那个广告你公公看见了?”管述知说:“没有,他都老眼昏花了,是我孙子刚认字,逮什么念什么。那天播新闻,孙子读到郑大川,我公公就喊叫,我赶紧上前问,他连比画带呜呜。我问,你认识郑大川?他点头。我问,郑大川是你什么人?他呜呜着说,好像是客车、救命、好人之类的词,再问,他就呜呜地喊,要找人似的。”

我好庆幸,想不到一场小聚会让我找到一个重要证人。我喝了不少酒,和管述知约好,明天上午去她家看她公公。

第二天上午,我买了几样水果和一箱牛奶去管述知家。她家在一个老旧小区里,二楼,抬脚就到。

屋里很干净,没一点异味,大理石地砖光洁明亮,公公房间清清爽爽,窗台上还有两盆油亮的君子兰。要不是公公躺在床上,根本看不出家里有个瘫痪病人。

管述知说她公公叫王贵亮,当年在种子站工作。我上前叫一声:“王叔,我是述知的同学,来看看您。”王叔呜呜地应着,又呜呜地说谢谢。我见王叔思维还清晰,就直接问:“王叔,当年郑大川师傅开那辆客车发病时,您在车上吗?”王叔使劲点头,眼里放光,用一只手比画着说:“我常坐他车,认识;他发病——头晕;车——晃——晃;搂——搂住刹车,没——没翻;我们捡——捡了一条命;郑师傅——好——好样的……”

王贵亮把大拇指举得老高,看出来他对郑大川有多么敬佩。

管述知说她公公患脑梗后,许多事不记得了,可这件事却记得这么清楚。王贵亮说:“清——楚,不——能忘,四十多条人命呢,不——能忘。”

我又问:“王叔,车上那些人你还有认识的吗?”王叔说:“没——没有了,四——面八方的,不——不知道了。”

管述知说:“你不玩抖音吗,上抖音上讲这个故事,没准就找到了。”原本这事我已放弃,可经王叔这么一说,我的兴奋度又爆棚了,随即上抖音做了寻人视频,我说:“亲爱的粉丝,我想寻找 1982 年 5 月 12 日乘坐锦江客运公司郑大川师傅长途客车的乘客,那天车下行至鱼背岭时,你们还记得吗,郑大川师傅突发脑溢血,车身打晃,眼看就要翻下悬崖,在紧急关头,郑师傅强忍眩晕,硬生生把车停稳,挽救了车上四十几条人命。有谁是那辆车上的乘客,请联系我,谢谢。”

过了几天,户外群讨论徒步路线,有说去老爷岭的,有说去四方山的,我突然冒出个想法,说去鱼背岭。马上有人反对,说那不过是条废弃公路,没啥意思。我说明了我的想法:当年有一个司机在那里挽救了一车人的生命,我们该去纪念他。

我也不知为什么忽然就冒出这个想法,想去现场感受一下,究竟怎样一个紧急关头,郑大川又怎么化险为夷的。这一切,也许只有在现场才能真切地感受到。

第二天上午,我们几十个户外人徒步抵达鱼背岭山顶时,我的手机响了,在抖音里我通过了一位好友后,跳出一个男人,六十多岁,平头短发,眉目冷峻,也可以说很酷。他劈头就说:“谢谢你找我,很高兴有人记起这事。”这个叫“不想告诉你”的粉丝一口南方普通话,口才极佳。他说:“这件事我没忘,那时我在鱼背岭雷达营当新兵,我是湖南长沙人,和雷锋一个家乡。当兵前我也是志向高远,想做一个战斗英雄,可到了部队后,我被分在雷达营,天天和电波曲线打交道,枪都没摸过一下。雷达营就在鱼背岭上面,寂寞荒凉,生活十分乏味,我感觉被困在了笼子里。一天我和班长告了假,上了每天一趟的去锦江的长途客车。我也不知自己想干什么,就是心里郁闷,出去走走吧。车上人特别多,许多乘客都站着。我上车后挤到车厢前面,见挡风玻璃右上角有一个牌子,写着‘安全行驶三十万公里标兵郑大川’。再看郑师傅穿了一件旧军装,就问他当过兵吗。郑师傅说当过兵,去过抗美援朝前线。我问他参加了哪些战斗,郑师傅说一次战斗也没参加,是汽车兵。我俩就唠起部队上的事,唠了一会儿,车就开始下坡,鱼背岭两侧都是悬崖,非常险,我不敢打扰郑师傅,让他专心驾驶。就在这时,郑师傅突然发出痛苦的声音,说:‘我头晕啊!’随着这声惨叫,客车剧烈摇摆,像蛇一样左突右窜,车内乘客也大声惊呼。我没开过车,不知怎样帮他,惊恐万状间觉得这下完了,车要翻下山涧了!可就见郑师傅使出最后力气,拼命拉住手刹,将客车停在离悬崖边只有几十厘米的地方,然后身子一扑,趴在方向盘上,脸是侧向我的,我看见了那种历险后的欣慰和安详。”

“下车后,我帮着车长拦下一辆‘大解放’送郑师傅去医院。到了医院门口,我背起郑师傅往里面跑,边跑边喊:‘快救人啊!’可郑师傅从拉住手刹趴在方向盘上以后,就再没醒过来。抢救时,有十几个乘客赶到医院看望郑师傅。大家都盼着郑师傅没事,要不是郑师傅拼死控制住客车,那我们这些人就全完了。是郑师傅感动了我,他的英雄行为指引着我当了三年快乐的兵,更让我一辈子活在阳光里。”

我跟“不想告诉你”要了联系方式,准备需要时再找他。

我心怀敬意地走在鱼背岭上。这条路已废弃多年,但仍保持原貌。我按“不想告诉你”的指点,在下坡二百米处找到当年郑师傅停车的位置。我目测一下,路面也就八米宽,两边没有护栏,距山涧底至少八十米。以我开车的经验,在郑师傅发病瞬间,客车如果失控,顶多三秒钟就会栽下悬崖,那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惨况啊!千钧一发之际,郑师傅是以英雄般的坚强意志和高超技能,才力挽大厦于将倾。

从鱼背岭回来后,我给主任打电话,建议台里做一期关于郑师傅的节目,我给提供当年的乘客资料。主任说:“又来了,现在正忙着呢,哪有时间弄这个?再说,做了节目又能怎样,见义勇为不是吧,舍己救人也谈不上,那怎么就是英雄了?你以为脑溢血发病只有三至五秒的黄金时间,有科学依据吗?万一是司机下意识的停车动作呢?你非得往英雄上整,是不是矫情?是否算英雄之举,这得有专家论证才行。”

我有个脾气,往往被质疑激发出斗志,属于越挫越勇那类。我说:“你等着,我给你找论证!”

我找到省台专题部的闺蜜肖畅,她男人就是医大二院的脑外专家。肖畅说:“这事包我身上,你的话就是圣旨,他得好好给咱办。”

这下我更有信心了。整理了王贵亮和“不想告诉你”的录音和视频,只等专家论证一到,一并上交主任。

半个月过去,没有肖畅消息,不对呀,肖畅绝对是个爽快人,对男人拿捏得更是像猫捉老鼠,我多次亲眼得见,这回怎么不灵了?我专挑了周日晚上跟她视频,这家伙脸上贴着面膜,头发高绾,穿着肉色吊带。我说:“又为悦己者容啦?”肖畅说:“那是,眼光都绿了。”我说:“那他给论证了没有呢?”肖畅说:“这个问题有点复杂,你还是直接问他吧。”他俩结婚时我是伴娘,和肖畅男人当然也熟悉。他接过手机说:“脑出血发病位置非常多,情况也不尽相同,比如有脑干出血、脑叶出血、脑室出血和多部位出血等等,还有出血量多少的问题。根据你说的情况,当年没有影像诊断,无法判定发病后的基本状况,这是临床医学实践,没有明确诊断,谁也不敢妄下结论,还望闺蜜理解哈。”肖畅又接过电话说:“你都退休了,操这份心干吗?玩你的户外和游泳多好。我下个月去瑞士,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如果说主任给我浇的是冷水,那肖畅男人的话就是鼓棒,敲得我心里咣咣响。前面的事白忙活了,又输主任一回。也许,生活本就是遗憾的艺术,所谓圆满和胜利,不过是在精神上安慰自己,在场面上糊弄别人罢了。谁有粉不擦在脸上?用鲜花填平疾苦,也是世间常态。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朝阳正红,云霞灿烂。我跑步在锦江步道上,迎面撞见了嫣韵如。她穿一套浅灰运动装,橘红运动鞋,白发烫得蓬松如雪,系一条孔雀蓝纱巾,本就姣好的面容更显年轻。我一下认不出她来,是她喊住了我:“闺女,我可要谢谢你哈。”我说:“无功不受谢,明明没能帮上你。”嫣韵如道:“你不是叫我看抖音吗?女儿帮我下载了。你猜我看见谁了?是当年车上的第四十七个乘客。”我大吃一惊:“不是四十六个吗,咋又多出一个?”嫣韵如道:“这个女孩,当年还在她妈妈肚子里呢,是她妈妈告诉她的。那天她看到抖音上有人说郑大川的事,就建了一个群,现在已经有十六个人加入了。闺女,现在我不想为大川讨说法了,是不是英雄也不重要了,他救了一车人,还有个未出生的孩子。这个孩子已经读到博士了,成了国家人才,大川泉下有知,不知得多高兴呢。”

责任编辑:田静 OA0mTV8i3hrKBUGqspVxomvSMdOwxXpZfrZQ8/U/qHdJeVOwHrrMBaXFFFp/Ob0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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