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喻经》是一部流传范围很广的佛教经典,里面都是一些譬喻,类似于寓言,寓佛理于简单的故事。其中有一个《伎儿作乐》的譬喻,说的是从前印度某小国有个著名的乐师,技术高超,连国王都请他去演奏,并答应演奏完给他一千两银子的报酬。可演奏结束后,国王却不想支付。乐师就委婉地向国王索要,国王却耍赖皮说:“并不是我不给你钱。你看,你奏乐给我听,不过让我的耳朵空欢喜一场;我答应给你银子,则是让你的心空欢喜一场。咱们俩这不扯平了吗?”
毫无疑问,这个寓言是非常荒谬的。尤其是故事的主角之一,身为国王,却食言而肥,还振振有词。不过静下心来想想,作者安排他说出那番狡辩之辞,无非是为了传达佛家“四大皆空”的思想,让人们明白人生无常,切不要把有限的人生都用在追求无限的财富和低级欢乐方面,否则到头来只能是空欢喜一场。
不过这个寓言对现代人来说几乎是多余的。有才华的网友们早就发明出了“神马就是浮云”的流行语,更有才华的网友则说:“人生就像是茶几,上面摆满了杯具;人生又像是茶杯,本身就是个杯具;人生也像是茶叶,终究要被浸泡在杯具之中;当你努力跳出一个杯具时,却发现自己跳进了另一个杯具;当你再次一跃,终于没有跳入杯具,却发现自己依然身处餐具之中……一跃一跃,终于你没有跳入杯具或餐具,但你已然掉下茶几了……”怎不令人感慨!
“神马就是浮云”,也不仅仅是现代人才有的感慨。魏武帝曹操早就有名篇:“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用禅师们的话说,人生只在呼吸间,都来不及慨叹!
不过,禅宗也说:“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以往提到这八个字,人们往往奔歪处想。其实这里所说的“色”,并不是人们头脑中所谓的女色,“色”,在佛家泛指一切有颜色的东西,也即我们肉眼能看到的物质世界。而“空”,也并不是说我们看到的这个世界完全没有,空空如也,一切都是幻象,而是说一切东西都会改变,都有其寿命,最终都会成空。但是话说回来,自然的伟力在无时不刻地改变现有世界的同时,也在无时不刻地创造着未来世界,所以又说“空即是色”,类似于道家的“无中生有”。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现实意义在于,很多人往往只看后半句,而不看前半句,更不懂得把前后两句结合起来看,这样,人就容易走向极端。比如有些人,打着悟道、想通了、活明白了的名义,打着“神马都是浮云”的招牌,不求上进,及时行乐,混一天是一天。其实他们哪里知道,真正的觉悟者,固然有知足常乐、随遇而安的一面,但同时也有勇猛精进、上下求索的一面。
网上有个小故事,用在这里再好不过:
一个青年靠在一棵歪脖树上晒太阳,一边儿晒一边儿唉声叹气。一位禅师从旁经过,问他:“年轻人,天气这么好,你不去做事,在这儿唉声叹气干什么?”
“唉!”年轻人又叹了一口气,说:“神马都是浮云。我又何必费劲去做什么事情呢?”
“你没成家?”
“没有。成家太麻烦,所以我干脆不成家。”
“你没有喜欢的人?”
“没有。爱过后是恨,聚过后是散,所以我干脆不去爱。”
“你没有朋友?”
“没有。与其交往之后还会失去,不如干脆不结交。”
“你没有工作?”
“没有。工作不过是为了赚钱。赚了再多的钱,到头来还不是两手空空?”
禅师想了想,问:“既然这样,你能借我一根绳子吗?”
年轻人感到很奇怪,说:“你要绳子干什么?”
禅师说:“给你系在这棵歪脖树上,成全你啊!你终究是要死的,不如现在就别活了。你有绳子吗?我这就帮你系上……”
一句话,人生不能太狂热,也不能太颓废。如何把握其中的尺度呢?台湾著名作家林清玄有一篇著名的散文,叫《半梦半醒之间》,说得就很好:“对于真正的懒人,再好的闹钟也没有用,闹钟是给那些介于半梦半醒之间的人使用的。那么谁才是半梦半醒之间的人呢?答案就是普普通通的张三和李四,你和我。那些一听到闹钟响,立刻能处在清醒状态的人叫做‘慧根’。如果闹钟怎样叫也叫不醒,甚至爬起来把总开关关掉,这种人叫‘钝根’。一般人既不是‘慧根’,也不是‘钝根’,而是‘凡根’。所谓凡根,是会清醒、会迷失、会升华、也会堕落;是听到闹钟响时,徘徊挣扎在半梦半醒之间的人。他们会在叮咛、嘱咐和催促中醒来,但无论在现实中遭遇到什么,他们都能顺利地再次入梦——对梦想怀抱热忱,对现实敢于直面。这样看来,现实与梦想,也并非鱼与熊掌,不可兼顾——只看你是否能拥有半梦半醒的态度。”
半梦半醒的态度,就是禅的态度,道的态度。在老子那里,是指为人处世,当懂得何时有为,何处无为;在庄子那里,则是处于“用与无用之间”;在禅门,是时时处处修行,但又不刻意修行;对你我来说,则是指有些地方要知足,有些地方要知不足。把握好其中的尺度,掌握好之中的平衡,人就不会在需要奋进时却还流连于梦境、幻境,人就能够在需要时候坐看云起,悠然化蝶,用心灵的飘逸化解现实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