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国之强,必须得贤臣工;家之强,必须多出贤子弟。此亦关乎天命,不尽由于人谋。至一身之强,则不外乎北宫黝、孟施舍、曾子三种。孟子之集义而慷,即曾子之自反而缩也。惟曾、孟与孔子告仲由之强,略为可久可常。此外斗智斗力之强,则有因强而大兴,亦有因强而大败。古来如李斯、曹操、董卓、杨素,其智力皆横绝一世,而其祸败亦迥异寻常。近世如陆、何、肃、陈亦皆予知自雄,而俱不保其终。故吾辈在自修处求强则可,在胜人处求强则不可。福益外家,若专在胜人处求强,其能强到底与否尚未可知。即使终身强横安稳,亦君子所不屑道也。
所有强盛的国家,必须得到贤德的人才来辅佐;家庭要兴旺,必须多出贤良的子孙。这也与天命有关,不全靠人力能做到的。至于一个人自身的刚强,则不出北宫黝、孟施舍、曾子这三种情形。孟子能够义气相聚,慷慨处世,这和曾子的自我反省、能屈能伸一样。只有曾子、孟子和孔子教导仲由的“强”的道理,才可以长久。另外,斗智斗力的“强”,有因为“强”而兴盛的,也有因为“强”而失败的。从古至今,像李斯、曹操、董卓、杨素这些人,他们的智慧、能力在当时都是最强的,而他们惹祸失败也异乎寻常。近代的像陆、何、肃、陈也都是雄健过人,而他们都不得善终。所以,我们的“强”要强在自身修养上,而不能为了超过别人而争强好胜。处身立世要兼顾别人,假如专门为了超过别人而争强好胜,能否强到最后还不得而知。即使他终身都能强横并能安稳度日,这样的强法,君子也是不屑一顾的。
曾国藩提倡自强、倔强,这都是大丈夫立世所必不可缺的。但强悍是来源于自身的修为,而不是为了和别人争斗。曾国藩以历史上的人物为例,提出要坚持孟子的集义而强、曾子的从自我反省中崛起,反对李斯、曹操、董卓、杨素那样的强,因为他们的强都用于谋一己私利上,所以没有好下场。
曾国藩饱读史书,对历史上这种因显示才能而招来杀身之祸的例子早已了熟于胸,尤其是身处官场,又值乱世,各种激烈的矛盾冲突随时会把自己卷入漩涡。因此,曾国藩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在带兵之际,都时时提醒自己要小心谨慎,不让自己处在太显眼的位置。
求强是每一个有上进心的人必做的事。个人的能力才智,如同一座金矿,开采出来投入使用,才能变成财富。如果没有投入使用,那就不过是一堆深埋地下不见天日的石头。英雄之道,就是将自己内蕴的“金矿”开采出来,投入使用,将个人内圣外王的深厚内功变为众人共享的财富。又在相与交流中将众人的勇敢、智慧等能量变为自己格物致知,加深内力的资源。老老实实地学习工作,充分发挥自己的潜质,克服了自己性格上的致命弱点,这就叫在自修处求强。这种强,是内强,乃安身立命之本。
好强是好事,说明这个人有上进心。但是,如果把这股劲儿用在和他人一争高下上,时间长了,难免会对强于己的人产生嫉妒。久而久之,就会变得心胸狭窄,喜怒无常,甚至因心理不平衡而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
春秋末期三家分晋。其中魏国势力最为强大,魏惠王野心勃勃,意图称霸天下,于是四处招贤纳士,收拢人才。庞涓和孙膑同为当世高人鬼谷子的学生。两人在鬼谷子的指导之下,文韬武略无所不习,成为当时的奇才。但庞涓为人较为心浮气躁,在学艺未得大成之时,便急欲立功扬名,于是便下山投奔魏国。在魏国,庞涓深得魏惠王信任,授封为大将军。他将学得的本领来训练兵马,在与卫、宋、鲁、齐等国的交战中,屡战屡胜,备受魏国朝野尊重。
不久,孙膑也学成下山。他德才兼备,智谋非凡,是个百世难遇的奇才。下山之初,因为没有根基,所以孙膑也前往魏国。魏惠王得到消息,便征询庞涓的意见。
庞涓心知自身逊孙膑一筹,便说:“孙膑是齐国人,我们如今正与齐国为敌,他若来了,恐怕有所不妥。”
魏王说:“如此说来,外国人就不能用了?”
庞涓无奈,只得同意让孙膑前来。孙膑来到魏国,一谈之下,魏王就知道孙膑更有将帅之才。就想拜他为副军师,协助庞涓行事。庞涓听了忙说:“孙膑是我的兄长,才能又比我强,岂可在我的手下?不如先让他做个客卿,等他立了功,我再让位于他。”实际上,这是个计谋。庞涓是为了不让孙膑与之争权,然后再伺机陷害。而孙膑还以为庞涓是一片真心,对他十分感激。
庞涓原以为孙膑一家人都在齐国,因而不会在魏国久留,便试探着问他:“你怎么不把家里人接来同住呢?”
孙膑说:“家里人非亡即散,哪里还能接来呢?”庞涓一听,顿时一惊。如果孙膑真在魏国待下去,自己的地位可真是岌岌可危了。
后来,一个齐国人捎来了孙膑的家书,大意是让他回去。孙膑回了一封信,言称自己已在魏国做了客卿,不能随便走。凑巧的是孙膑的回信竟被魏国人搜出来,呈给了魏王。魏王便问庞涓如何处置此事。庞涓一见机会来了,应答道:“孙膑是大有才能之人,如果回到齐国,对魏国十分不利。我先去劝劝,如果他愿意留下,那就罢了,如果不愿意,那就交由我来处理。”魏王点头答应。
庞涓当然没有劝孙膑,而是对他说:“听说你收到一封家信,怎么不回去看看呢?”孙膑说:“只怕不妥。”庞涓大包大揽,劝孙膑可放心探亲,孙膑颇为感动。第二天,便向魏王告假。
魏王一听孙膑要回乡,便称他私通齐国,命庞涓审问。庞涓故作惊讶,先放了孙膑,又伪装向魏王求情。尔后,又神色慌张地向孙膑解释,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保住了孙膑性命,但黥刑和膑刑却不能免除。于是,孙膑脸上刺字,膝盖被剔,终身残废。后来,庞涓阴谋为人揭破,孙膑佯疯逃出魔掌。两人相对成仇。在马陵之战中,庞涓以前所犯罪孽,终得报应:身败名裂,客死他乡。
像庞涓那样,在胜人处求强,是万万不可的。逞强斗狠,说到底就是要获得对他人的超越感和优越感,从而谋求他人对自我的肯定、服从或尊敬,然而这种优越感的获得往往以压抑他人、伤害他人为代价。在某一时间,某一场合或某一范围内,你确实征服了他人,但在另一时间,另一场合或另一范围内,你又征服不了他人,而且你的这种征服必然激起他人持久的抵抗;倘若你征服的人越多,那么你所激起的反抗也就越广大。最后,你就把自己人为地陷入到一个孤立的境地,发现自己的路越走越窄,越走越难。所以,逞强斗狠最终会失败。
然而,如果一个人在自修处求强呢?此时你追求的不再是对他人的优越,而是自我超越,当然也就不会形成对他人的威胁或者伤害,也就不会存在征服与反抗的持久的矛盾,因为你所要征服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你在不断修正自我,完善自我。所有的反抗来自于你的内部,是旧我对新我的反抗;这一反抗有时会刺激你更强烈地征服自我,恶行得以消除,善举得以光大,你就在这征服与反抗中不断前进。到一定时候,你就因为自修而完美和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