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曰:“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什么叫儒家之忍。《孔子家语》中,记载了孔子对子路的一番话,对“忍”作了很好的解说。孔子说:“君子处世,要达成自己的目标,可以屈则屈,可以伸则伸。屈节是因为有所期待,求伸要把握时机。因此,虽忍耐受屈,但决不以毁坏节操为代价。要实现自己的志向,也不会拿原则做交易。”这就是“受屈而不毁其节,志达而不犯于义”。
可见,“忍”本身只是一种方法,一个过程,它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或者被作为维持人际以及社会关系的一种必要修养:“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中庸》)古之君子,喜怒哀乐不形于色,是个极重要的标准;把什么都写在脸上,常是浮躁的表现。
小不忍则乱大谋虽然很有些阴谋哲学的味道,但其核心就是一个“忍”字。
《说文解字》释“忍”为“能也”。能,即是一种像鹿一样的野兽,它的皮毛之下有强壮坚硬的筋骨。而“忍”字的结构从刃从心,心上有刃,它意味着内心坚毅而决绝,即能忍人所不能忍。这是一种能力,也是一种修养,更是一种韬略。重耳流亡忍苦受辱,终成晋君;范蠡献出西施助越灭吴,却引身而退;颜渊箪食瓢饮安贫乐道,终成孔门中最贤德之弟子;柳下慧坐怀不乱洁身自好,而为后人嘉叹;韩信负剑却忍受胯下之辱;张良圮下拾履,终登相位;苏武杖节牧羊十九年,忍常人所不能忍,而为后人楷模等等,皆是能屈能伸有所成就的好例子,“能忍耻者安,能忍辱者存。”反之,便心不能安,身难以存。
但是,是不是遇事一味忍就好呢?让我们看看孔子对于“忍”的看法和作为。
孔子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孔子也是讲“忍”的。忍,包括对人对己两方面。对人采取宽容、忍让态度,对己则采取克己的态度。《论语》中直接提到“忍”的地方不多,其实“忍”包含在孔子的“忠恕之道”的“恕”中,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不想要的,不施加给别人。而要做到“恕”,就要“克己”,这就是忍。
但孔子讲“忍”是有条件的,并不是无原则的忍让迁就。《论语·八佾》记载了这么一件事:
鲁国的季氏按名分是卿大夫,却享用只有天子才能用的“八佾舞”。这在孔子看来,是严重的僭越行为,因此忿怒地说:“如果这样的事都能忍,那还有什么事不能忍呢?”
可见,孔子认为这件事不应该忍,那么,什么情况下应该忍呢?
一种情况是在与恶势力作斗争时,如果自己力量弱小,处于不利境地,这时要忍。忍的目的不是屈服于恶势力,而是暂避其锋芒,不做无谓牺牲,等待时机再战而胜之。
还有一种情况,是在遇到小人的诬蔑诽谤或者纠缠时,隐忍不发,不去与小人正面冲突。这样做,也是为了不乱大谋,不使自己陷入无聊的争斗,以浪费时间、金钱和精力。
第三种情况,就是为了顾全大局,为了长远利益,需要自己忍,忍受他人的误解,忍受暂时的困境。
有这样一个故事:
张耳和陈馀都是魏国的名士。秦国灭了魏国以后,用重金悬赏捉拿这两人。两个人只能乔装打扮,改名换姓逃到陈国。一天,一个官吏因为一点小事就用皮鞭抽打陈馀,陈馀想起自己以前在魏国是多么受重用,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怒不可遏,当即想起来反抗。张耳在旁见状不妙,便用脚踩了陈馀一下,陈馀终于没吭声。
官吏走后,陈馀还怒气未消。张耳便数落他一顿:“当初我和你是怎么说的?今天受到一点小小的侮辱,就去为一个官吏而死吗?”后来,陈馀和张耳的命运截然不同:张耳成了刘邦的开国功臣,而陈馀辅佐赵王,被韩信斩首。
故事中的张耳和陈馀一个能忍一个不能忍,两人的最终命运,竟有这样大的区别。退一步海阔天空,有所忍才能有所成,有所不为才能有所为,内圣才能外王,守柔才能刚强,慈悲才能超度。
中华民族是个极具忍耐力,也极具坚韧力的民族,隐忍谦让是自古以来的美德。儒家的内圣、道家的守柔、佛家的慈悲皆是“忍”的表现。《尚书》中周成王告君陈说:“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孔子的“小不忍,则乱大谋”、“君子无所争”;孟子的“养浩然之气”;老子的“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天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佛家的“六度万行,忍为第一”;谚语所说“凡事得忍且忍,饶人不是痴汉,痴汉不会饶人”等等皆是中国忍文化的表现。
宋人苏轼在《留侯论》中说:“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可见,忍是一个人在谋求长远发展过程中的一个重要修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