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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格尔的情境建构

在2012年德国第13届卡塞尔文献展上,有一件作品令人印象深刻。当你走进一个房间时,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某种奇妙的声音吸引着你往里走。开始时,这声音很小,像是鸽子在咕咕叫,夹杂着脚步声和人的喘息声,渐渐地有人哼唱起来,好像是熟悉的旋律。这声音似乎在说,请进来吧。

黑暗之中,有些静止不动的影子,像是柱子或是音响设备。然而,那些影子有的晃动起来,好像变成了一群人。其中有个鬼影般的家伙突然爬过来,似乎要抓住你的脚。你害怕起来,想要转身退出门去,可是后面又有更多的人进来了。他们是谁?之前与你一起走进来的其他人呢?所有人陷入黑暗之中,被黑暗吞没了。

几分钟后,你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终于看到了他们。这时你已经不知不觉摸索着来到房间的中央,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他们到底是观众还是演员?是观看者,还是被观看者?他们肯定看到了你刚刚进来时的模样,你的犹豫和胆怯。

这是艺术家提诺·塞格尔(Tino Sehgal,1976— )编排的作品《这样的变奏》(This Variation)。这件作品没有出现在展览画册里,连一张图片也没有,却成为文献展上最受欢迎的作品之一。不少展览评论说,如果你想看《这样的变奏》,那就做好什么也看不见和受惊吓的准备吧。

是的,当你走进那个房间时,会因为黑暗而恐惧。你不知道的是,从你走进来的第一步开始,就有许多双眼睛注视着你。你面对黑暗时的怯懦、你手足无措的样子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他们开始和你做游戏,而你浑然不觉。你陷入了黑暗之中,渐渐地看到了阴影。你被阴影包围着,又被阴影的阴影包围着。你再向前走,看到有人在跳舞,有人在歌唱,有个声音用英语对你说:“你是怎么走过来的?”当你适应了这一切,融入这个情境之中时,你发现这其实更像一个自由的聚会。其中有演员,而更多的是和你一样的观众,每个人的喘息、哼唱、动作,混合着音响组成了一种动人的旋律。这时,有一道微光闪动了一下,是一个表演者调整了手中的麦克风,音乐的声音低沉下去。有人开始用英文发表言论:“我们的收入是大生产行为的小后果。”有人不同意:“是大后果。”又有人用德语在讲什么,还有人用法语、西班牙语交谈着什么,就像在酒吧里一样。有人躺在地上,有人贴在墙上喃喃述说着什么,像是在做忏悔。你回到门口,又看到新来的人,他们踟蹰着,像你刚才一样摸索着走进来……

《这样的变奏》紧紧地抓住了观众的神经。然而,在卡塞尔文献展厚厚的导览手册上,在排满了参展艺术家们的介绍和作品解说词的页面之间,唯独找不到有关塞格尔的任何内容。艺术家没有为自己的作品提供任何解释,也没有做任何记录。

这位神秘的提诺·塞格尔有着混杂多元的血缘和文化背景。他的父亲是印度人,母亲是德国人,他本人出生于伦敦,主要在德国受教育,居住于柏林。他曾经学过舞蹈和政治经济学,多元的文化传统和教育背景给他的作品带来一种复合变调式的吸引力。

与常见的艺术作品不同的是,塞格尔使用的材料不是物质,而是人们发出的声音、语言、运动和反应。他的作品类似于舞台剧,却在美术馆展出。它们存在于特定的时空之中,构成了接受者、观众和参与者的共同记忆。用艺术家自己的话说,他以作品“建构情境”(constructed situations)

《这样的变奏》建构了这样一个情境:观众在近乎全黑的场地里,逐渐适应室内的环境、气氛、声音和场景,最后融入其中,参与到与20位演出者共同歌唱、舞蹈、拍手、跳跃和对话的游戏之中,在一种纯粹的声音和空间的情境中,经历着一个我看、我被看、我看着我被看的过程,也就是从被人看到看别人、从看不见到看见、从不自知到自知的各种变化,体验着恐惧、摸索、探知、释然、欣喜、激动等种种心理情感,仿佛浓缩了一个人在不同社会环境下的各种感知。

塞格尔把参与到自己作品中的演员称为“阐释者”(interpreters) ,他们有着不同的年龄、文化程度和社会背景。阐释者演绎作品、与观众交流,而观众也可以随时参与作品之中,他们的反应和反馈不断给作品带来新的可能性。在艺术家建构的情境之中,演员和观众不断互换角色,随时可以建立起亲密的关系。不同于日常生活的是,这里的交流不产生任何利益关系,没有压力,不需要任何掩饰和做作。

塞格尔所建构的情境滑稽、古怪,而又吸引人。他把身体艺术、观念、表演和音乐结合起来,超越了一般表演或舞蹈的范畴。在2005年威尼斯双年展上,塞格尔请美术馆的工作人员突然间面对观众舞蹈,并大声喊“This is so contemporary!”(这是如此之当代);在2012年英国泰特现代美术馆的展览上,他的阐释者们和观众一起讨论个人的生活经历。这些作品没有客观对象,没有物质材料,也没有商品流通价值,艺术家希望把人的身体、语言、声音当作最基本的生存证明,对抗艺术界日益泛滥的商业化趋势。

在双年展机制和投资市场的推动下,全球化时代的当代艺术界空前活跃,富于吸引力,同时也像经济界一样充斥着通货膨胀的泡沫。和许多有先见之明的艺术家一样,早在20世纪末的经济大滑坡之前,塞格尔似乎就已经预见到:不断升温的当代艺术与过热的投资市场一样,不过是个神话。

塞格尔的作品不能记录或复制,而只存在于特定的时空和经历者的记忆与描述中,令人不得不关注现场感受。由于塞格尔的作品非常依赖媒体的解读和传播,这种策略也招致许多人的怀疑。艺术界人士担心其被另类的市场营销策略所利用,而普通观众往往会担心自己成为艺术家所设计的复杂游戏中的笑柄。然而,塞格尔的作品至少提出了一个关键的现实问题,也就是可见性的问题。他将生活中隐形的、不可见的层面曝光,指出了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所说的“可见性的陷阱” nLoy3l4yBPBn/3EmXeN/gM8LG9dX5BT4bIOV7rqbIuasBO7rlLnN3ilpW9o5eTd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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