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汐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周闲。
白色衬衫,西装笔挺,黑色锃亮的皮鞋,这样整齐规矩的周闲,岑汐是第二次见。
周闲第一次穿白色衬衫和西服,是她高三开学,他要送她去学校,临开学一周时,心血来潮说想买个西服穿穿。
“你穿那么漂亮,我穿的破破烂烂的跟在后面给你拉行李箱,你觉得合适吗?老子要脸知道不?”
那时候,她身上穿的是一条很贵的裙子,周闲给她买的,好几百,她看到价格死活要去退,周闲直接把吊牌撕了,还得意洋洋的冲她笑。
“你要是真能退成功,以后咱家就是你当家。”
她真去了,最后被人家保安扔出去了,回到家时,她听见周闲跟戚帅说。
“现在那些女生不好好学习,就喜欢攀比,就我们家岑汐又乖又爱学习,但是她乖是她乖,我不能让她受攀比的委屈。”
那时候两人紧紧巴巴的过日子,什么都要精打细算,可即使活的艰难,周闲也会给她最好的,他自己身上的衣服从头到脚加起来还没她一条裙子贵。
他说穿西服会显得成熟,像成功人士,他说家庭好的孩子,在学校人缘好,他说她的同学看他这个家属穿的体面,会觉得她家庭很好。
岑汐虽觉得他胡说八道,但还是趁他在面馆忙的时候,偷偷用自己的零花钱给他买了一套西装,一件白色衬衫,还有一双皮鞋。
她的零花钱有以前外公给的,也有外公走后每年守岁时周闲给的,学校各种交费花了一些,剩了一千五百块钱,一套买下来,还剩一块钱。
虽然质量跟那些精品西装比不了,但已经尽她所能了,那时候想,等以后她上班挣了钱,一定给他买最好的西装。
周闲看见衣服后的第一反应也是退。
“你傻不傻,买这么贵的有病啊,街头马裁缝那就有便宜的。”
退是退不了了,因为在周闲看到之前,她已经学他上次提前把吊牌撕了。
周闲从小就会做生意。
他穿在身上跟戚帅那群人显摆了一天,然后戚帅那些狗腿子都跟风弄来西服穿,一群人以周闲为首,满大街的晃悠。
那时候的周闲,身上还有股野气,虽然穿着规整的西服,但总有种衣冠禽兽的味道。
他是个很自律的人,无论再忙也会抽出一点时间锻炼,宽肩窄腰,挺拔的肌肉把白色衬衫撑的很开,顶着一张桀骜不驯的脸,满身的荷尔蒙气息,引来众多小姑娘的追崇,连阿姨们看见了都一步三回头。
那样的阵势,当时在那条老巷子短暂的掀起一股少年西装热潮。
街头的马裁缝把缝纫机踩冒烟,最后含泪把赚的外快送一半给周闲,周闲把钱又送回了她的存钱罐。
那时候,他们很穷,却是她这辈子最深刻的幸福。
现在,距离她仅有三步之远的周闲,同样是白色衬衫,西装皮鞋,但从头到脚不知贵了多少倍,不用摸就能看出来,那是高档次的西装,是她买不起的。
没了衣冠禽兽的野气,如今的周闲,更有职场精英的沉稳。
周闲,早已不是她的周闲。
岑汐强压下几乎涌出心脏的各种情绪,低头用力呼了口气,等平静了之后才抬头重新看向周闲,语气平缓,梨涡浅笑。
“哥,你来逛超市……”
‘吗’字未出口,背后的人群忽而传来一阵惊呼,岑汐骤然想起沈小娅,急急上前两步,把手里碎了屏的手机塞到周闲手里。
“哥,手机我会赔给你的,我现在有点急事,回头联系。”
她说完转身就跑,周闲僵在原地,全程没说话,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背影看,直到她扒开人群挤进去,他才收回目光,低头,微微愣神。
手指,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
“你干什么去?”
霍文煜刚挂了电话,就见秦时曜转身往停车场的方向走,本来还只是迈着大步走,后来直接用跑的,他察觉不对劲,赶紧追上去。
原本是要约周闲吃晚饭的,周闲说有事,晚饭吃不了,但可以出来吃个夜宵,所以就约了十点喝酒。
他们刚把车停在酒吧门口,就接到周闲的电话,说是超市出了点事他得去处理,话还没说完呢,那边就咣当一声。
他把手机调到最大音,又放了外音,只隐约听到一阵类似吵闹的嗡嗡声,然后有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他正觉得这声音莫名有些耳熟,秦时曜已经转身跑了。
霍文煜一路追到停车场,见秦时曜脸色紧绷的去拉驾驶座的门,赶紧把车钥匙扔给他,坐进副驾驶,系上安全带,眉心越皱越紧。
“到底怎么回事?”
秦时曜一脚油门把车开出去,“刚才是岑汐的声音。”
……
沈小娅悔得肠子都青了。
今晚她就不该进荣风超市,如果她听了岑汐的建议换一家,此刻就不会被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举着刀恐吓。
刚才想报警的时候,手机被摔了,购物车也被踹到一旁,手里也没个东西防身,倒是有保安和工作人员在劝,但没什么用。
惶恐不安时,有人从后面冲过来了。
看到岑汐,沈小娅眼睛就红了,抱着她的胳膊腿都站不稳,岑汐拍着她的手安抚,问她怎么了,同时警惕的看着两步外拿着刀的男人。
沈小娅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
“李钊不是要喝海鲜粥吗,我说买点虾明天早上煮,然后我看标着‘活虾’的池子里虾差不多都不动了,反正没几个活的,我就在旁边的特价池子里捞了一袋死虾。”
她抱紧岑汐的胳膊,伸手指了指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称重的时候,他按活虾的价格给我算,活虾比死虾贵一半呢,那我能愿意吗,我解释说那是特价里面的他不信,我说调监控他不调,让他找经理他也不找,还在那骂我,然后我就要报警,他把我手机抢了摔了,那我就急了,吵得特别凶的时候,他转身就从里面那杀鱼案板上拿了把刀!”
沈小娅第一次遇到这事,刚才那男人在气头上的时候刀差点划到她的脸,所以此刻惶恐至极,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是抖的。
岑汐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扯到身后,视线在男人身上快速打量一番。
约莫四十,啤酒肚,宽大的围裙挡不住一身粗肉,泛着红丝的眼睛布满愤怒,狰狞的面色尽是戾气,看得出来,他非常生气。
岑汐放缓了声音,“这里面肯定有误会,你……”
“什么误会!”
男人极为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
“我们这的规矩就是:但凡你自己从里面捞出来的,不管从哪个池子捞的,都按活虾算,只有我们帮你捞的,才按死虾算!”
岑汐按住又要说话的沈小娅,尽量不激怒男人。
“好,那就按着你们的规矩来,你想怎么样?赔钱还是道歉?”
男人愤愤道:“赔钱道歉都不行,她得给我跪下!她刚才骂我是窝囊废,我这辈子最恨‘窝囊废’这个词!”
岑汐转头看了眼沈小娅,后者立刻解释道:
“是他老婆骂的!我捞虾的时候就听到他在打电话,不是偷听啊,是他老婆声音太大,我离得又近,就听到了‘窝囊废’这三个字,刚才他把我手机摔了,我在气头上,随口就学他老婆说了‘窝囊废’。”
因为又急又慌,沈小娅并未刻意压低声音,男人听到‘窝囊废’和‘老婆’这两个词,整个人开始抖,脸色愈发狰狞。
“窝囊废!你才是窝囊废!”
他像是突然被刺激了,情绪崩溃,挥着刀就朝岑汐和沈小娅的方向扑过来,四周一片尖叫。
岑汐第一时间把沈小娅往旁边推开,右腿往后退了一步做出防御姿势,准备在他过来时把刀夺下来。
这种攻击,周闲教过她,她有把握。
电光火石间,却是还没来得及抬起胳膊,就被人拽着手腕一把抱住。
唔,陌生,又有点熟悉的气息。
岑汐被男人揽入怀时,鼻子撞到那坚硬的胸膛,痛的眼泪要出来。
后脑勺被一只大掌按着,她稍稍缓过呼吸后挣扎了一下,第一下没推开。
炙热的呼吸喷在她耳边,急促的频率清晰可见的紧张和后怕,岑汐双手撑在他劲瘦的腰间又推了推,禁锢她的力量这才小了。
那股几乎要被揉进身体里的窒息感没了,她勉强从男人怀里抬起头,瞧见那流畅精致的下颌,微征了下,等后退一步完全看清那张脸,更惊讶了。
“秦总?您怎么在这?您的脸怎么……”
像是跟人打架了。
秦时曜没回答岑汐的问题。
握着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按着转了一圈,浓黑的眸子在她身上来来回回的打量,向来沉稳的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有没有受伤?”
岑汐觉得他不对劲,此刻却也没多想,扯掉他放在肩头的手,摇摇头。
“没有,我没事。”
说完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刚才惊险一幕,所以那男人举着刀扑过来的时候,秦时曜把她护住了。
那……
岑汐脸色微变,下意识抓住秦时曜的胳膊绕到他后面看,这一瞧却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