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锦把柳远山送到医院,离开的时候,嗓音依旧是清清冷冷的软刀子。
“我以后走什么路,跟什么人在一起,都跟你没关系。
“柳远山,别自以为是,你这种行为并不会感动我,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说到最后,见他深情未褪的目光,逐渐无力,嗓音更轻。
“你快结婚了,把心思用在你的未婚妻身上吧,别再折腾我了。
“算我求你,柳远山,放过我吧,毕竟相识一场,我不想恨你。”
软刀子比硬刀子更能伤人,内伤,无药可医。
医生进来,黎锦转身就要走,柳远山喊了她一声。
“我不会追究沈文东,但是小锦,他真的不适合你,我真的是为你好。”
男人看男人最准,那个沈文东绝对不是正常人。
黎锦出了医院,在马路边的台阶上看到身影萧条的沈文东。
她刚才让他扶着柳远山上车下车的,没让他跟进来,让他先回去的,他没走。
“沈文东。”
黎锦在他身前站定,直接问出口,“你是不是喜欢我?”
黎锦对待感情是迟钝的,当年柳远山追她就追了将近两年。
她最初只觉得,沈文东是因为沈穗穗的关系,是因为他真的乖,才对她那么好。
可连着这两次打人事件,加上柳远山的提醒,她隐约觉得不对,如果只是把她当普通姐姐,怎么会这么极端?
毕竟是要相处很久的人,又有沈穗穗这层关系夹在中间,她觉得还是说清楚好。
“是。”
沈文东在她面前还是不会说谎,漂亮的眼睛怯生生的看着她,明亮,干净,没有一丝杂质。
“我喜欢,喜欢姐姐,好喜欢。”
灼灼的目光看着她,殷切切的,复杂的,渴望她的回答,又胆怯她会因为自己的喜欢不高兴。
眼睛垂下去,偶尔抬起看她一眼,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样挺滑稽,又变回那个委屈巴巴的小绵羊。
让人不忍心伤害。
但黎锦还是把话说得很清楚。
“喜欢姐姐可以,跟喜欢你堂姐一样的喜欢,可以,像恋人的喜欢不可以。
“我们不合适,我不会考虑你,懂吗?”
沈文东脸上因表白时溢出的潮红褪去,随着她的话,慢慢变得苍白。
彻底不敢再看她,脑袋垂的低低的,几不可闻的声音似喃喃自语。
“不合适?不会考虑?”
黎锦听到他的呢喃,不忍心,却不能让错误继续放大。
“是,我不会考虑你,以后,别对我这么好了,我会有负担。”
……
那天之后,黎锦没再见过沈文东,他以学业忙搬回宿舍了。
沈穗穗察觉出异样,问黎锦怎么回事。
黎锦见沈文东没跟她说,为了护住沈文东的面子,一句话带过。
“快考试了吧,来回折腾麻烦,回学校也好。”
谭则的手做了手术后在家休养,他身边没个亲人,沈穗穗不忍心又回去照顾他了。
她心思在谭则身上,所以也没发现黎锦和沈文东之间奇怪的磁场。
“回去也好,我回家住,你住在画室,他一个人挺无聊,也不知道他跟室友的关系缓和没。”
柳远山后来没再找过黎锦,沈文东也没再出现过,连消息也不发了。
黎锦也乐的轻松,没有情感牵制,她开始专心画室。
她不接商单,但生意很不错。
有柯教授介绍的优质客户,也有高朗介绍的朋友,还有一些她大学时关系不错的老客户。
熟人不会提乱七八糟的要求,她悟性高,效率高,完成率高,能叫人满意,双方合作非常愉快。
柯教授和高朗的朋友大多都在贵人圈,她是柯教授的学生,又得柯教授倾力推荐,艺术天赋高,未来发展不可小觑。
朋友介绍朋友,来约画的人越来越多。
宣传到位,半年的时间,黎锦的画室已经在贵人圈小有名气。
沈穗穗挺自豪,“小锦,你当初起‘穗安’这名字,还真起对了,我这名字还真挺有用。”
沈穗穗有段时间精神不怎么好。
情绪低落,饭也吃不下去,瘦了两圈,也无心去花店,索性请了人管理。
黎锦想带她去医院,沈穗穗说不用,说是照顾谭则累的,黎锦就在上次那家私房菜订餐,每天熬了汤给她送过去补补。
沈穗穗整个人还是很颓,有一天哭哭啼啼的扑进黎锦怀里。
“你别让人送餐了,昨天那汤被他初恋喝了,我就出去一个小时,我都说我马上回来了,他竟然还让初恋进家里去了。
“还喝我的汤,还穿我的衣服,他就是故意的,他肯定是逼我离婚。”
谭则的手恢复差不多后,沈穗穗回了龙城,她母亲忌日快到了,她要回去住几天。
沈穗穗说过,她跟谭则无论结局如何,她都不后悔。
所以黎锦从不插手她和谭则的感情,任其发展,只要沈穗穗高兴就好,大不了离婚,以后她养着她。
但这次有点严重。
沈穗穗走的第二天,黎锦约谭则出来喝茶。
“余霜是怎么回事?”
余霜就是谭则的前女友,初恋。
“谭则,你知道穗穗不能生气,不能情绪激动,她已经为你哭过很多次了。
“你要是真喜欢那个余霜,你就放过穗穗,你们离婚,以后她归我管。”
谭则这段时间也消瘦很多,身上的白衬衫大了不少,他安安静静的听黎锦说完,才伸出右手去端桌上的咖啡。
手一颤,杯子整个从掌心脱落,掉在地上碎裂成一块一块的,咖啡把他的衬衫和裤子都打湿。
黎锦看出不对劲,惊的坐直身子,“你的手……”
沈穗穗说谭则的手好了,好了她才走的。
“伤到了神经肌肉,废了,再也拿不起手术刀了。”
谭则的脸色很平和,服务员来收拾狼藉。
他说抱歉,还承诺补偿,等人走后,他抽几张纸慢慢清理自己。
“余霜确实是我的初恋,前女友,但是分手的时候我们已经断干净了,只是朋友。
“我找她,是要找她的老公,她老公是云城除我以外,最厉害的心外科医生。
“穗穗看见我们拥抱,那是余霜知道我爷爷走了,给我一个安慰的拥抱,抱一下就松开了,她老公当时在旁边。
“穗穗的生日我出去,是余霜的老公约我见一个心外科专家,那专家当天晚上的飞机,改不了时间。
“我让余霜进家里,是因为穗穗说她马上回来。
“余霜和她老公正好在附近,说要来看看穗穗,他们一起来的。
“车毁在半路,淋了雨,没吃饭,过来正好桌上有汤,穗穗平时只能喝一碗,我把她喝的盛出来才给他们了。
“衣服是穗穗新买的没穿过的,我的衣服也给她老公了。”
黎锦听完,伸手揉揉酸胀的太阳穴,“这些话,你为什么不跟穗穗说?她……”
话音攸的一止,黎锦突然明白了。
谭则用左手端起服务员重新送来的咖啡,抿一口,舌尖都带着苦味。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眼底有痛苦和失落。
“黎锦,我的手废了,我做不了手术了,所以我得给她找一个最厉害的医生。”
黎锦沉默,视线也落在他的右手,眸中有湿润和遗憾。
谭则是靠着读书,为自己的人生杀出一条血路的。
他的父母都是病故,爷爷在世时也是病魔缠身,他从小就想当医生,为此拼劲了全力,熬了数不清的日夜。
偏偏,因为一个过激的病人家属,全毁了。
“黎锦,你开导过穗穗,那些问题其实她问了,我也解释了。
“她后来没告诉你,是不想让你担心她。
“她的身体状况其实不太好,她说你的画室刚开始营业,如果你知道她又病了,肯定会把画室关了陪她。
“所以她宁愿让你继续误会她是因为婚姻过的不好。”
那丫头最在意的就是黎锦,为此还求他,不让他去黎锦面前洗白,让他脑门继续挂上渣男的牌子。
“她这段时间消瘦,其实是跟她身体有关。”
黎锦手里的咖啡也晃了下,清冷的眸子满是恐慌,“很严重?”
谭则安慰了一下,“别担心,虽然我手废了,但这些年我一直在研究她的症状。
“我有理论,余霜老公有手,手术时间定了,希望很大。
“她想凑这个空回家看看她母亲,等她回来就能手术。”
谭则说,“她说等你忙完这阵,等她这次回来就跟你坦白,所以你先别说你知道了,不然她回来得跟我闹。”
黎锦瞧着他脸上的无奈和宠溺,突然问了句,“谭则,当初你为什么选穗穗?其实你是爱她的吧?”
为什么选沈穗穗?
谭则一直是理性的人,只有这件事上犯了冲动。
大学时跟余霜在一起,是余霜追他,追了挺久。追上了又觉得他枯燥乏味,不懂浪漫,所以很快提分手。
他无所谓,因为当时答应是室友撺掇,感情也不深。
他一心事业,对感情迟钝,所以到沈穗穗高三时,经同事提醒他才知道这丫头看他的眼神不对,所以他马上搬家了。
黎锦小区的那房子,是他大学老师便宜租给他的。
那时候他的工资都给爷爷看病了,有点拮据,其实不适合搬家,但他不能祸害人家小姑娘。
他搬去跟同事合租,后来同事搬走,他自己住,然后意外的跟沈穗穗做了邻居。
近距离接触,这姑娘其实挺好。
善良懂事有爱心,会救助楼下的流浪猫,会把醉倒在门口的他带回家,给他熬醒酒汤,给他买胃药,照顾他一整晚。
他一个人习惯了,从没有人这样暖心的照顾他。
他知道沈穗穗还喜欢他,因为注意的久了,他很多次看到沈穗穗眼底的爱慕。
爷爷临走希望看到他成家是真,他无人可选是假。
他其实不排斥同行伴侣,甚至觉得同行很好,经常加班互相可以理解。
他身边也有不错的追求者,但他就觉得,沈穗穗更合适。
也许她在厨房为他熬粥的背影让他觉得温暖,也许她小心翼翼帮他盖被子擦脸的动作太温柔。
也许她说,她也是无父无母让他共情。
他只想选她。
他无父无母,她也是孤儿,他可以照顾她,她的身体需要人守着,他可以守护她。
他其实没抱太多希望,毕竟她才大四还没毕业,不答应他再想别的办法,没想到她答应了。
爱不爱沈穗穗?
他比沈穗穗大十几岁,他更看重的是责任。
他想娶穗穗,是冲动,他娶了她,他的一切就都是她的,他给她所有的忠诚。
是爱的吧,因为这个人是沈穗穗,他才有结婚的冲动。
以前爱这个字羞于口,觉得疼她,宠她就够了。
经过余霜这事,他发现他的小妻子其实渴望他把爱说出口。
所以等她这次回来,等她手术成功后,他会告诉她,他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