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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国人口基金的英文缩写是UNFPA，是中国在人口发展领域最早的国际合作伙伴之一。基金于1979年进入中国，与中国政府合作的历史悠久。在我独家对话联合国人口基金驻华代表康嘉婷时，她告诉我：随着中国社会发展和进步，基金也改变了工作方式。例如，1980年，中国的孕产妇死亡比例为100比10万，这意味着每出生10万个婴儿，就大约有100名妇女死亡。2020年的数据显示，中国的孕产妇死亡比例已经下降到了约16比10万，中国接近成为世界上孕产妇死亡比例最低的国家，而且中国政府承诺还会加大投资、加强孕产妇医疗服务，进一步降低这个比例。如今，中国已经拥有高水平的能力，联合国人口基金计划将中国的经验和专业知识分享给其他国家，助力其他国家降低孕产妇死亡比例。
孙超 ：这是您第一次在中国工作吗？您如何看待中国人？您在中国工作感觉如何呢？
康嘉婷 ：首先非常感谢今天能有机会和你分享我的经历，以及联合国人口基金在中国的工作。一年前，我和家人来到中国，大多数时候我在北京。虽然我在全球许多地方工作生活过，但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在中国生活过，所以能来这里工作我非常高兴。北京的生活让我感觉很不错，在这里，我们认识了很多朋友，爬长城，吃美食，生活丰富多彩。我儿子今年12岁，北京是一个十分安全的城市，所以在这里能够提高他的独立性，他可以自己骑车去找朋友们玩耍。
孙超 ：您的职业生涯很精彩，生活也十分成功，我对您的个人经历很感兴趣，请您分享一下职业生涯中难忘的时刻好吗？
康嘉婷 ：能够从事现在的职业，我觉得自己很幸运。25年来，我在世界各地工作，比如拉丁美洲、非洲和亚洲。我觉得很难从这些经历中只选出一段最难忘的，但我不会忘记的是，无论身处什么文化，最重要的永远都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连接。即使处在不同的文化之中，作为人，有很多事情能让我们打破隔阂、彼此沟通，可以是婴儿降生的喜悦，也可以是一家人聚在一起美餐一顿的幸福。我经常自己一个人出远门，总是会被人们的开放包容和热情所打动。其实你和我的相遇也是这样的，对吧？你邀请我和你的家人共进午餐，在饭桌上，这是我们两个家庭彼此分享的特殊时刻。这些时刻会永远留在我的心中。我发现无论身处贫穷国度还是富裕国度，人们都很热情好客，愿意敞开心扉与我分享生活，这是我永远都会珍视的东西。
孙超 ：您在中国生活已经一年了，有什么让您印象深刻的事情吗？
康嘉婷 ：我可以给你分享一次有趣的经历。我之前去云南的一个叫雨崩的小村庄度假了一周，从那里可以徒步去雪山。很多中国家庭都会去那里徒步旅行，所以我决定不和朋友们一起去，我打算自己去。徒步来回花了5个小时，一路上我遇到了很多中国家庭，他们有人给了我鲜花饼。我还遇到了一对夫妇，他们的狗能听懂中文和英文两种语言！我遇到了一位老太太，我们一起徒步了一会儿，虽然语言不通，但是我们很享受彼此的陪伴。路上我也碰到了一些孩子，他们主动和我聊天，因为他们在学校里学英语，所以他们想练习英语口语。因此，有机会遇到许多不同的人的确是一种美好的体验，人们想和我聊天，想知道我来中国的原因，和我分享在中国的不同经历，有人告诉我他们去过我的家乡英国旅游。这些时刻让我难以忘怀。
来北京之前，我不知道北京是什么样的，到了北京，这座城市的绿化程度让我啧啧称奇。我们很喜欢北京绿色环绕的地方，我喜欢去朝阳公园晨跑，那里十分热闹。我爱看中国人锻炼、跳广场舞的情景。另外，我们全家真的很喜欢徒步，在北京最棒的事情之一就是去爬山，交通很方便。
孙超 ：作为一名女性领导者，如果有时光机可以回到过去，您想给年轻时的自己提什么建议？
康嘉婷 ：我希望我在18岁的时候就知道，一切都会好起来。因为当你18岁的时候，你就会开始想“我该从事什么样的职业”“我的未来会怎样”这些问题，你当时并不能知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现在我和很多年轻人一起工作，他们对自己的职业也有类似的焦虑，对此，我的建议总是一样的——无论你做什么工作，都要做到最好，不断思考“我怎样才能做出改变”“我如何在现有的工作中引入新思维、新策略”，我相信机会自然就会来临。
孙超 ：联合国人口基金是中国在人口发展领域最早的国际合作伙伴之一。您能分享一下基金在中国的目标和主要成就吗？
康嘉婷 ：联合国人口基金的英文缩写是UNFPA，在1979年进入中国，于1980年开始实施第一批项目，因此基金和中国政府以及中国其他机构的合作历史悠久。在很大程度上，我认为这不是基金所取得的成就，而是在基金的支持下，中国在妇女和青年健康与福祉方面所取得的成就。随着中国社会的发展和进步，基金也改变了工作方式。我举一个例子，1980年，我们开设办事处时，中国的孕产妇死亡比例为100比10万，这意味着每出生10万个婴儿，就约有100名妇女死亡，这个死亡比例是很高的。2020年的最新数据显示，中国孕产妇死亡比例已经下降到了约16比10万。中国接近成为世界上孕产妇死亡比例最低的国家，并且中国政府承诺还会加大投资、加强孕产妇医疗服务，以进一步降低这个比例。在早期的工作中，我们提供国家总体能力建设，分享其他国家的经验，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工作方法已然发生了变化。如今，中国已经拥有高水平的能力，我们现在打算将中国的经验和专业知识分享给其他国家，助力其他国家降低孕产妇死亡比例。
孙超 ：这些年来，我们双方的合作卓有成效，合作领域不断扩大，合作模式不断优化，那么未来双方将会加强哪些领域的合作呢？
康嘉婷 ：我认为，联合国人口基金与中国合作伙伴未来所做的一切，都将在解决低生育率和老龄化问题的框架内进行。2021年，中国颁布了三孩政策，我们正与我们在中国政府中的合作伙伴一道研究可行的政策和实践方法，帮助中国应对低生育率和人口快速老龄化所带来的挑战。
孙超 ：联合国人口基金致力于为世界各地的妇女和女孩子创造更光明的未来，不论她们面临着多少挑战。作为一名女性领导，我想您对女性的发展深有感触。
康嘉婷 ：我非常关心性别平等，主张最大化女性的选择权，以及尽可能给她们机会让她们成为最好的自己。在千年发展目标和现在的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的行动计划下，我们在全球范围内都能看到情况有所改善，特别是在生殖健康、新生儿健康和初等教育入学率等方面的改善。但在许多国家，当一个女孩10岁时，她会面临很多其他风险：性暴力、意外怀孕、被迫退学、得到的机会更少。有些女孩在还没长大、未满18岁的时候，就被迫嫁人。有些女孩会遭受传统习俗的伤害，比如割礼。所以，女孩在青春期时要面临很多挑战，如果我们不在这个阶段帮助她们、保护她们，不能确保她们完成学业，等她们成年之后，将会处于弱势地位。她们可能会早早成家、生孩子，无法完成学业，而在往后的人生里，这些因素可能会影响她们工作或生存的能力。对于联合国人口基金来说，帮助10岁及以上的青春期女孩很重要，我们也对全年龄段的女性提供支持。随着人口快速老龄化，我们开始更多地考虑50岁以上中老年妇女的诉求。例如这个年龄段的女性会面临什么挑战？基金能够为支持50岁以上的妇女做些什么，来让她们拥有性别平等、良好的健康状况和生活福祉？
孙超 ：说到妇女发展，您认为中国有什么经验可以更好地与世界其他国家分享吗？
康嘉婷 ：在中国，我发现在和专业人士开会的时候，其中大多数专业人士都是女性，这让我印象很深刻。最近，我们在国家统计局会见了我们的合作伙伴，参会的所有统计学家、人口学家和科学家都是女性。所以我认为，在中国的一些领域，女性能够在职业生涯中脱颖而出，担任高级职位，我们也知道，现在中国高校的女生数量多于男生。正如我前面所说，中国政府在性和生殖健康方面的投资使许多妇女受益，新颁布的《中国妇女发展纲要（2021—2030年）》制定了一个明确的框架，要继续对妇女发展进行投资，让妇女能发挥自己的潜力，从而让整个社会受益。
孙超 ：2021年，中国的出生人口创新低，人口结构正在发生变化。您认为中国应该担心低生育率和人口老龄化问题吗？
康嘉婷 ：目前，中国有14.2亿人，仍然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但当我们展望未来时，由于出生率降低，人口将不会像过去那样增长。我们和中国的合作伙伴做了一些分析，表明人口规模很有可能已经达到峰值或接近峰值。未雨绸缪很有必要，我们可以预见两种情况，人口规模要么在一段时间保持不变然后缓慢下降，要么更快地下降。因此，在三孩政策的背景下，有了支持生育率提高的新政策，就能更好地保证产假、陪产假，提高托育服务的质量和可负担性等。但根据我们在其他国家看到的情况，这些政策对提高生育率的作用可能微乎其微，随后生育率便趋于平稳，也许到2050年，人口规模可能又有下降之势。但这未必是件坏事，人口下降或快速增长都不一定是坏事。真正重要的是政府应当着眼于这些预测，然后为可能发生的人口规模变化做出规划，生育支持政策就是一种规划。我们还需要考虑一件事，中国60岁以上的人口正在增加，相比于以往的几代人，如今这些处于退休年龄的人更富有、更有文化、更健康。所以我们不妨思考，这一群体可以为中国经济和社会发挥什么作用呢？随着人均寿命的提高，有一天活到90岁或100岁都将成为普遍现象——人们真的要在60岁退休，然后剩下40年无所事事吗？这显然不太可能。那么我们该如何在职场为老年人提供更多便利，让他们可以兼职工作、开创事业，或者以其他方式为社会做贡献呢？面临不断缩减的劳动人口，我们也应当思考，在很多工作流程都将自动化的情况下，科技能发挥什么作用呢？当政府对人力进行投资时，劳动力人口拥有了更高的受教育程度、更强的技术能力，文化程度需求不高、技术性不强的工作就可以采取自动化。未来我们会有很多机会，我认为中国在接下来的20~30年的经验可以为其他国家所借鉴。比如，我们可能认为非洲国家的年轻人口在快速增长，但并不是所有的非洲国家都是如此。有些非洲国家在未来15年内将出现人口迅速老龄化和生育率下降的情况。因此，我认为中国的经验会受到其他国家的密切关注。
孙超 ：我想了解联合国人口基金有没有关于深入分析中国人口、发展，以及如何更好应对新挑战新任务的研究报告？
康嘉婷 ：我们最近和合作伙伴——中国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一起做了一项研究，从人口随时间可能发生的变化这一角度研究当前的人口，并对2050年之前的人口变化进行了预测。我们最近做的很多工作都集中在低生育率和老龄化问题上，因为不仅仅是中国，整个亚洲地区都有很多关于这两个话题的讨论。新加坡、日本都有低生育率的问题。所以，有很多讨论都是围绕各个国家出台的政策、进行的干预和投资展开的，然后评估这些方法的有效性。根据全球研究，我们能明确一点：低生育率绝不仅仅是某一项政策可以解决的。如果想有效解决生育率下降问题，干预措施必不可少，但这十分具有挑战性。以新加坡为例，对于一个女性从怀孕到她的孩子13岁，新加坡在生育支持相关方面做了很多投资。但新加坡的总体生育率仍然停留在1.1左右，他们的政策仅仅能维持这一水平，而无法提升女性育儿数量，从而大幅提高生育率。因此，这非常具有挑战性。但我认为，联合国人口基金始终强调的一件事是，生育率归根结底始终与生殖选择有关。妇女及其伴侣必须要有权选择是否生、何时生、生几个。同时，我们也要确保避孕措施是可获得的。对于那些想生孩子但又觉得负担不起的人来说，带薪产假或有补贴的托育服务也很重要。因此，最大化女性及其伴侣的生育选择权是最重要的话题之一。
孙超 ：联合国人口基金在中国有很多合作伙伴，您能否举一些与中国同行建立伙伴关系的范例呢？
康嘉婷 ：我们在中国有很多好的合作伙伴。当我第一次来到中国见到所有的合作伙伴时，有一件事打动了我：我们的合作伙伴中有很多人真心感激我们在中国40多年来共同完成的工作。比如，联合国人口基金在许多年前资助的合作伙伴——中国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的建立，现在它已成为一个成熟的独立的中心，不仅造福中国，而且与世界其他国家共同开展研究合作。我们还与中国计划生育协会建立了非常牢固的合作关系，并且会继续密切合作。现在，中国是中上等级收入国家，有能力做到实地帮扶的工作，所以我们减少了这方面的工作。联合国人口基金与国家层面的合作将工作重心更多地放在政策制定和项目设计等方面。以中国计划生育协会为例，我们合作很紧密，正是在他们的帮助下各项服务才能落实。目前，基金也和青海省、陕西省建立了坚实的合作伙伴关系，我们正在努力提高计生用品的可获得性，同时加强助产服务，确保当地妇女有更好的分娩体验。
孙超 ：您认为我们应该如何更好地合作来分享经验，实现联合国机制下的可持续发展目标？
康嘉婷 ：习近平主席宣布了全球发展倡议，这重申了中国致力于加快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的承诺，不仅在帮助中国，而且也在帮助欠发达国家加快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方面发挥作用。当我们纵观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的17个目标时，会发现许多国家并没有走上2030年全面实现这些目标的正轨，这意味着我们联合国人口基金的工作也发生了变化。早在1980年，当基金开始在中国的工作时，我们就专注于帮助政府和其他合作伙伴切实地做出改变，支持中国老百姓和社区。现在，我们的规划中有一个重点——我们与中国政府每4~5年就会协商战略，我们将在南南合作领域与中国伙伴合作，利用中国现有的能力和经验，向设有联合国人口基金国家办事处，并且需要我们进一步支持的欠发达国家提供帮助。例如，在塞拉利昂，我们有一个中国资助的项目，帮助加强对妇女的培训和提供宫颈癌医疗服务。现在，塞拉利昂卫生部和中国的一家省级医院之间建立了伙伴关系，这家省级医院为塞拉利昂的医院工作人员提供培训。这只是联合国人口基金通过促进南南伙伴关系，使其他国家能够从中国的专业知识中受益的一种方式。
孙超 ：年轻人在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中发挥了什么作用？我们怎样才能更好地开发年轻人的潜能？
康嘉婷 ：尽管我们常说妇女和女孩是我们联合国人口基金所做工作的核心，但实际上所有年轻人都是我们工作的核心。我们意识到男孩同样也面临着挑战，我们还需要在性和生殖健康方面向男孩提供更多的信息和知识。我们为年轻人做了很多全面的性教育工作，同时还在青年赋权和领导能力方面做了大量工作，确保青年了解可持续发展目标，知道如何为社会发挥积极正向的作用。年轻人是我们的未来，当对年轻人发展做出正确的投资时，他们可以用新的想法和创造来改变社会，对此我们必须提供支持。
孙超 ：21世纪以来，经济全球化的深入发展给一些善于利用自身比较优势的发展中国家带来了发展机遇，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市场国家实现了快速发展。当年国际局势发生了深刻变化，全球治理的有效性受阻，您对当前形势下全球治理体系的变革有何看法？
康嘉婷 ：新冠肺炎疫情对所有国家、所有人在很多层面上产生了巨大影响，这是我们之前无法想象的。今天，我们在千年发展目标和可持续发展目标上取得了进展，联合国人口基金的优先任务是确保我们已经取得的成就不会白费，这是至关重要的。然后，我们再看治理问题，同时回到你关于年轻人的问题，其中的关键就是培养下一代。因此，与这一代年轻人一起工作时，要让他们向世界敞开心扉，确保他们愿意与人合作，愿意为社会做贡献。中华全国青年联合会举办了第一届世界青年发展论坛，有趣的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年轻人希望参与并成为国家间对话的一部分，他们分享经验，研究作为年轻人自己可以发挥什么作用来使社会、使世界更美好。对于这样的潜力，如果我们对年轻人进行适当的投入，为他们创造平台和空间，让他们发挥领导作用，就可能对世界的未来产生积极的影响。
孙超 ：作为我访谈的传统，请您分享一句最喜欢的话或格言好吗？
康嘉婷 ：我可以分享两句吗？我总是对我儿子说的一句话是“向这个世界敞开怀抱，拥抱它给你的所有机会”。让自己保持开放，去做你能做的不同事情，去你能去的任何地方。另一句是一直萦绕在我脑海中的格言，来自纳尔逊·曼德拉的书《漫漫自由路》。他谈到了作为一个乐观主义者的感受，以及成为一个乐观主义者意味着什么，他说这意味着即使事情看起来很困难，即使你可能感觉自己并没有进步，你也应该总是“面向太阳，脚步向前”。对我来说，这句话是我职业生涯和个人生活中的座右铭。我总是喜欢朝太阳看，一直前进，寻找那些积极的机会和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