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龙被捕后,很快也交代了老海的事。
老海暴露是发生在胡龙袭警的前几天。那天老海按照与警方的约定去汇报工作,地点在一个农民家中,不巧被胡龙境内头目的手下撞见。
他发现老海和一个不明身份的人接头,就在不远处盯梢,直到看见两人从农户家里走出道别。他觉得老海可疑,就跟头目做了汇报。
之后,老海在镇子里晃悠了几天,手上的钱花得差不多,就打算买点“卡崩”烟过来卖卖,顺便见见女朋友。没料到一回金三角就被胡龙抓住,在刑房里受尽折磨。
胡龙本打算杀了他,但是几天后大客户何武林要与胡龙会面,入境风险很大,而老海的情报是个契机。这是毒贩们会使用的一种卑鄙手段。他们会在交易前故意走漏风声,在消息中降低毒品数量和武装力量,如果警方上当,派来的人手不够的话,他们就有机会成功。
于是胡龙让老海给警方传递假消息,让警方减轻对胡龙越境的防范,自己带着武装力量强行冲关,才最终酿成四人重伤的惨案。
知道事情的原委后,我问杨青云:“为什么老海会选择自杀?”
杨青云表情复杂:“出了这么些事情后,麻子算是彻底暴露了,在这一带已经失去了存活的条件。就算我们警方放他一马,不予追究,其他犯罪团伙也会将他除掉。与其被别人杀死,他选择了更体面一点的死法。”
杨青云的话让我心情沉重。也许是同为卧底,我对老海的死,有种近似战栗的感触。
老海无父无母,也没什么交心的朋友,唯一亲近的人是在金三角的女友。如今他死了,在这片没有名字的原始森林里,我不知道有没有人为他流泪。
回到金三角后,我继续做着掮客,准备找个恰当的时机,抽身离去。
我所在的小镇日子虽然简单,但发生的事情都不简单。昨天还是一个活脱脱的人,第二天就可能曝尸荒野。几天之后,我突然消失了,当地很快起了传言:莫平太贪心了,什么事情都敢接应,被一伙贩毒的人给做了。
就这样,莫平这个人从金三角这片土地上消失了。
在隐藏地点等待一周后,某天凌晨两点,我顺着水塘寨的小路偷偷摸到老莫屋后,敲了敲他的窗子。
“谁?”老莫一下就吓醒了,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枪来。
“是我,莫叔!”
“你他妈的吓我一跳,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来找我了。”老莫抱怨着把门打开,带我去了地下室。
“大神好送,小鬼难缠。”我笑呵呵地跟着到了地下室,“莫叔,这次来找你,是因为张惊天的事情,梁局长让我来打探一下张惊天的过往。”
老莫说:“又是姓梁的,没完了?”
我宽慰老莫:“这是最后一个忙了,只是贡献一点情报,而且对你也没什么影响。”
老莫说:“张惊天这个人我只是听说过,不是太了解。不过我知道有一个人与他打过交道,他叫做弘,在勐古那边挨着边境的一个寨子,你去那里碰碰运气看看。”
这几天隐姓埋名的日子,我总是担惊受怕,害怕像老海一样被毒贩们找到。到了老莫这,这份紧张才舒缓下来。拿到线索后,我在老莫的地下室睡了一天,第二天夜里才又偷偷潜出水塘寨,往西边去找弘。
我按照老莫的指引,多次打听后终于在边境的一个小寨子找到了弘。黑黝黝的弘枯瘦如柴,眼睛深陷,病殃殃坐在那快坍塌的小房子前晒着太阳。
听见我走进院子,弘稍稍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看我:“你是谁?来做什么?”
我说:“我想和你打听一个人。”
弘不相信:“和我这样一个废人有什么好打听的?”
我拿出一张照片给弘看,弘记得张惊天:“我救过他一命,可我当时不知道他是毒贩,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毒贩。”
“你知道他多少事?”
“很多,他来到果敢老街之后的事,我基本都知道。现在张惊天出名了,可我认识他的时候还像个乞丐一样。”
弘给我讲了他与张惊天的故事。
张惊天离开姑姑家,到了果敢老街谋生。他本想贩毒,可身上只剩几十块钱,最多能买得到几克海洛因。张惊天要想做大买卖,就迫切需要积累资本。
在老街有不少国内的老乡,他会木工,就在当地加入了一个盖房子的队伍,做起木工赚钱,一天六块,在当时算是不错的收入。盖房子的工头叫老何,在这一片待了很多年,晚上闲下来,喜欢跑到赌场去赌博,张惊天与他熟络后,也动了心。做木工来钱太慢,不知道何时才能攒够毒资,不如去赌场搏一搏,输赢也认了。
果敢的赌场没有什么门槛,哪怕你带着五块钱也能进去赌上一把。也正因为门槛低,赌场里热闹非凡,有全身闪耀着珠光宝气的有钱人,也有衣着寒酸的穷人,有上了年纪的老人,甚至有身上背着娃娃的年轻妇女。赌法上更是应有尽有,百家乐、挖豹子……每一张赌桌都围满了渴望赢钱的赌客。
老何每次都会带着二十块钱,输完为止。他的主要乐趣还是看别人大赌,哪里桌上的钱、筹码多他就凑去哪里看,那比他自己赌还过瘾。
张惊天只会玩挖豹子,他的运气很好,带着一百块钱进去,居然赢了一千多块出来。老何对他竖起羡慕的大拇指:“老弟,干得不错,我们出来苦一个冬天,顶多也就能带回去这么多钱了。”
张惊天第一次尝到赌博的甜头,为表感谢,请老何吃了一顿宵夜。后来的两个月,张惊天每天晚上都要去赌场,在赌场,他认识了贩毒生涯中的第一个贵人,老王。
老王时不时会出现在赌场,手里拿着一叠钞票,大把下注,从不计较输赢。老何跟张惊天说过,像老王这样的人不简单,是替人牵线批发毒品的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惊天急于进入贩毒圈子,他想,这也许是迈出第一步的突破口。有一天晚上,老王输得精光,叹了口气就离开了赌场。张惊天赶紧跟着出去,追到了门口:“老哥等一下。”
老王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你叫我?”
张惊天说:“想请你喝一杯酒。”
老王警觉起来:“你是什么人?”
张惊天回答:“想发财的人。”
老王知道他的目的,笑了笑:“我不喜欢喝酒,只喜欢女人。”
张惊天表示明白,带着老王到了一排破破烂烂的石棉瓦房,那是老街的红灯区。在一个小屋子前,老王看中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进了房间。张惊天在门口等着,等老王心满意足出来,对张惊天表示满意:“你小子懂礼貌。我看你也没干过这行吧?像你这样鲁莽的人还真是少见。”
张惊天说自己是第一次来,不知道个中的门道,希望老王能够带他上道。
两个人到了赌场边一家烧烤店坐下来。
“有买家吗?”
张惊天摇摇头。
“你他妈的可真是个人才,没有渠道的事情你都敢干!需要我给你联系买家吗?”
张惊天有自己的打算,他想靠自己闯出一条路子来,于是便委婉的拒绝了老王。
老王又问他:“什么时候去?”
张惊天说:“一个月后。”
一个月后,张惊天差不多赢来了一万多块钱,这足够买一公斤海洛因了。他找到老王,给了他五百块,让他带路拿货。
老王主要混迹于勐古这一带,果敢老街不是他的地盘。勐古是中缅边境上的一座小镇,走私犯罪猖獗,算得上是毒贩的天堂。有嚣张的毒贩甚至在镇上设立起“办事处”。
老王带着张惊天去了勐古,在一个土基墙围起来的院子前停了下来。院子毫不起眼,但门口有人把守,这些人认识老王,只是对张惊天仍有提防。老王连忙说是带来拿货的,那人才开门放他们进去。
一进门,张惊天闻到院子里有一股类似于氨气的刺鼻气味,这就是制毒的味道。
太阳已经偏西,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坐在藤篾编织的摇椅上抽水烟筒,他打着笼基(缅甸服饰),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个硕大的金戒指,脖子上挂着一串很粗的金链子脚上穿着一双老象牌橡胶人字拖。
几个穿着人字拖、背着枪的人在院子角落懒洋洋的晒太阳,见到有人进来抬头看了一眼。老王走到中年男人面前满脸推笑:“吴哥。”
这个人就是毒枭吴哥。
吴哥说:“老王,又带人来了?”
“带了个新人过来。”老王转过头跟张惊天说,“快过来跟吴哥打招呼。”
张惊天来到吴哥面前鞠了一个躬喊了一声:“吴哥!”
吴哥点点头:“这次要拿多少?”
张惊天掏出一万块钱来递给吴哥,吴哥接过钱点点,对着屋里用缅语喊了几声,一个年轻男人拿着包装成块状的海洛因出来交给张惊天。张惊天掂量了一下,有些感慨,一万块钱,只能换这么一块东西。
拿完货,张惊天让老王帮他偷渡回境内,老王倒是爽快,应承下来,带着张惊天到了一条河边说:“这条河,过去就是了。”
谁都没想到,这是老王这辈子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老王指着河对岸说话时,张惊天用一把刀子捅进了老王的腹部,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很快便将老王杀死了。
张惊天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他害怕老王是“水鸭子”。所谓的“水鸭子”是双面线人,一方面介绍人去买毒品,遇到量大的也会像警方举报毒贩拿赏钱。
张惊天在做木工的时候听人吹牛说,要想贩毒成功,一定要把带路拿毒品的人做掉,这样就能万无一失。在这里人命不值钱,不过一般毒贩也不敢这么干,杀人这件事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尽管不是人人都是“水鸭子”,但张惊天还是不放心,只有杀了老王,自己回国的消息才不会泄露。
看着老王的尸体躺在地上,没了气息,张惊天多少有些后悔。毕竟,老王怎么说也算是他的引路人,杀人这件事也是越想越害怕,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哪来的勇气。
也就是已经走到这一步,让张惊天无法回头。
张惊天不敢按照老王指的路偷渡回国,他害怕除了老王之外,还有其他眼线。如果贸然走毒贩经常走的路的话,很可能还是会被警方逮到。于是他继续沿着大山里走,打算从山林里绕开所有的风险。
他随身带了一把砍刀、一盒火柴,还装了一瓶盐。这是他在亲戚家学会的,那个年代粮食不足,想带足干粮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在森林里,得学会吃和生存。
张惊天过于高估自己了,他觉得自己读过中学,认得些地理知识,在森林里行走不是什么问题,但是离开人烟之后,森林的可怕超过了他的想想。
这些森林人迹罕至,树木杂草丛生,密不透风,就连太阳光都很难透下来。闷热的夏天,毒虫飞舞叮咬,简直要命。路上有很多荆棘丛,无法通过,只能绕路,绕来绕去,张惊天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饮食也没法保证,他只是随便吃了些野菜,挖些类似红薯的东西来充饥。
到了夜里,森林更令人恐惧,张惊天运气不错,找了一个岩洞作为藏身之所,又找了些干柴燃起来抵御野兽。
那一夜张惊天靠着石壁,一夜未眠,他想了许多事情。
第二天张惊天又在森林里瞎转了一天,算是彻底的迷路了。他开始感到恐慌,如果走不出去的话,很可能就交代在这深山老岭里了。他看了一眼茫茫树林,周围是一片可怕的寂静。
天色渐暗,张惊天顺着山势爬到半山,又找了一个岩洞对付一晚。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他看到了一缕青烟从林子下方升了起来,张惊天觉得自己有救了,赶紧朝着烟雾的方向走去。
讲到这里,说了不少话的弘感觉呼吸有些困难了。
他停了几分钟,把呼吸调整过来又继续跟我说:“要是没有我的话,张惊天就死在林子里了。”
烟雾升起的地方,弘正在烧着一只野鸡,香味在林间四溢开来。昨天的收获不错,口袋里还装着两只穿山甲,这够他喝半个月的酒了。
在张惊天离弘还有四百米左右的时候,弘已经听到了他赶来的动静。弘离开火坛,抓住树杆几步就爬到了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上,把自己藏了起来,拿出猎枪指着声音来的方向。
根据动静来看,这猎物可不是一般的猎物,有可能是黑熊。当蓬头垢面、衣服破烂的张惊天露出真容的时候,弘才放心下来,但枪也没有放下来,一直跟着张惊天在移动。
张惊天到了火边,看见没人,旁边有一只烤熟的野鸡。
“有人吗?”张惊天环顾四周大喊一声。
过了一会,没有人回答,张惊天拿着野鸡大口吃了起来。弘这时候才说话:“不许动!”
张惊天抬头循声望去,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张惊天才发现树枝上掩藏着一个人。
弘仍未下树:“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张惊天咽下了野鸡肉,说:“大哥,我是来走亲戚的。想走山路抄下近路,想不到被绕进林子来了,看到这里有烟就过来看看。”
弘一开始以为张惊天是毒贩,但是看着张惊天这样子,便相信了七八分,跳下树来说:“我以为是一头熊过来袭击我呢,如果是在夜里,我看不清楚你就没命了。你要到哪里呢?”
张惊天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我要回到中国去,你能带着我出去吗?”
弘说:“当然,不过到那边要好长时间,你先跟我到寨子去吧。”
张惊天不住地感谢,弘又从腰间解下一个葫芦:“来一口。”
张惊天呷了一口,跟着弘走了没多远,肚子就疼起来。这两天吃野菜喝山水,张惊天早就撑不住了。
弘从口袋里摸出一坨乒乓球那么大的鸦片,拔出腰刀,削了瓜子大那么一块下来:“吃了它。”
张惊天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装作恐惧:“什么东西。”
弘笑笑:“大烟,你吃下去就好了。”
张惊天十分抗拒:“我不敢吃,怕上瘾。”
弘又笑了:“上瘾?就这点?没问题的,吃了就好了。”
张惊天半信半疑吞下了大烟,苦得不行,不过肚子倒是舒服多了。
一路上,弘问张惊天从哪里来,到什么地方,看什么亲戚,张惊天也都说得很清晰,愈发减少了弘对他的怀疑。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他们来到了一条小路上,又顺着小路走了四个多小时,才来到弘所在的寨子。
寨子被原始森林包围,有十来户人家,人们在寨子周围开辟了土地,地里种着的玉米刚刚冒出土不久。几个穿着开裆裤、面黄肌瘦的小孩在路边玩耍,看到弘带着个陌生人进村,都好奇地望着。
弘一路上跟很多人打着招呼。在一个路口,他遇到一个挑着货担的男人,两个箩筐里装着火柴、口缸、针线等日常用品,那男人三十来岁,见到弘和张惊天便满脸堆笑:“弘哥,今天又搞回来什么好东西了?旁边这位是?”
弘似乎不给他面子:“我家亲戚。”
那男人又问:“从未见过弘哥家有这号亲戚嘛,哪里来的呀。”
弘不耐烦:“果敢来的。”
那男人说还真是够远的,又看了张惊天几眼,挑着担子离去了。
张惊天问弘:“这个是什么人?”
弘说:“水鸭子,给毒品买卖双方牵线搭桥,又给警方送情报的人。我们一般不与这些人打交道,这些人下场都不好,晦气。”
“那这里是中国还是缅甸?”
“缅甸,那边过去不远就属于中国了。”
张惊天以为自己早就进入中国了,没想到依然是在缅甸。他心里暗道不好,但也没有办法,只好跟着弘到了他家。
弘的家在寨子头,是一间草屋,屋顶的草已经有些年头,长出了一些紫茎泽兰。四周围着些粗细不匀的木头,院子就是一小片被踏得寸草不生的空地。
一道木门没有上锁,张惊天跟着进去一看,里面确实没有什么可以偷的东西,一个火坛在屋子中央,上面架着一只黑得发亮的烧水壶,一只罗锅放在火坛旁边,三四个凳子围着一张竹篾桌子,这就是屋里的全部家当。
两排竹篾往房子三等分的地方一扎,就把这间原本就不长的屋子分成了三小格。
张惊天问:“就你一个人?”
弘说:“就我一个,你坐一会,我去借点米来。”说罢他便转身出门,过了一会,弘回来了,还带着一截青绿色的竹子。弘把一把米倒进竹子,又从隔壁抓出来一把碾碎的玉米装进去竹筒里,用水淘了一会,便在火坛里生火烤起来。
还有一只野鸡,弘很快清理好,放了点辣椒和盐就放在火边烤。
张惊天摸出二十块钱递给弘,弘很惊讶,但还是收下了钱。
张惊天故意问弘:“你说的那个水鸭子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以前从未听过有这样的事情。”
弘说:“我们这边境上搞毒品的人很多。从你们中国偷渡过来贩毒的也很多,警察不是要抓毒贩嘛,但是又很难知道谁是毒贩,从哪条路走,所以就需要有人告密了嘛,水鸭子就是这种告密的人。”
张惊天故作惊讶:“原来是这么回事。”
弘说:“不过,这些人下场很惨,一旦被毒贩发现,就死定了。白天我们遇到的那个男人叫伦,他就是个水鸭子。”
张惊天不由得害怕起来,自己一个陌生人来到这里,肯定会引起注意。何况还遇到了伦这个水鸭子,伦肯定不会相信自己是弘的亲戚,这样的话,自己偷渡回国的危险性就大增了。
弘看不出来张惊天的畏惧,只是以为他对这样的事情比较好奇:“这个伦表面上天天担着些货物这里换东西那里换东西,其实是盯梢那些过来贩毒的人,有时候他也带着他们去买毒品,又把这些消息出卖给警方。”
弘边说边拿出一个土坛子,篾桌上摆了两个有缺口的碗,倒起酒来。不过,第二碗倒到一半的时候就没酒了,这让弘很不好意思:“明天得去买酒了!”
张惊天问:“你以前是中国人吗?”
弘把烧得差不多的竹筒劈开,露出白花花的大米和黄灿灿的玉米:“以前是,打仗时候我爷爷跟着来打了,撤退时候受伤,就脱离了部队,躲到这些林子里来。”
张惊天问:“打日本人吗?”
弘点点头。
张惊天说:“怪不得你们说汉语。我这不小心出了边境,又没带身份证,如果走回去被逮住的话,会不会被当做偷渡处理。”
弘说:“你放心,明天跟我去赶集,我送你过去。”
得到弘的允诺,张惊天放心很多。
伦和张惊天想的一样,不相信张惊天是来走亲戚的,一般陌生人出现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那八九不离十就是毒贩。伦看张惊天的时候,虽然他故作镇静,但伦也敏锐地觉察到了他眼睛里的躲闪。
伦家在隔壁寨子,和弘一样,以前也是中国人。原来他不是线人,只是来往于边境做些日用品买卖,后来见人走私毒品发了大财,于是就动起了心思。
有一天,伦下定决心,在自己的货担中加入了两公斤鸦片,准备运到中国境内贩卖,结果路上就被缉毒警察拦住,鸦片也被查了出来。
警方的人认识伦,又因为伦在这一带有很广泛的关系网,于是留着他的案底,把他发展成为线人。一名警察告诉他:“如果你敢干什么出格事,我们就马上逮捕你。”
就这样,伦才成了“水鸭子”。
离开弘所在的村子,伦便马上过了边境,到了一个寨子,与警方的联络人接头。接头处在一个老乡家里,伦等了不久,就有一名便衣民警过来。
伦说:“这两天之内会有一名毒贩越境。”
那民警问:“什么特征?”
伦说:“看起来四十上下,衣服非常破烂,背着一个帆布包。”
“带了多少呢?”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应该不算很多,但我敢肯定,他一定是毒贩。”
“他要走哪条路?”
“从我们村过来那条小石头路。”
那民警起身:“知道了,我们会处理的。”
讲到这,弘剧烈地咳嗽起来:“真有他娘的一套,他看起来那么老实,我花了那么大力气帮他,没想到竟然是个毒贩。”
我拍拍弘的后背,让他的咳嗽暂时缓下来,舀了一瓢水让弘喝下去。弘缓了一会,拿出两支卡苦(鸦片制毒品)来,递给我一支。
我拒绝了:“我不抽这个。”
弘看了我一眼:“你是警察吧?”
我没有否认。
弘说:“你一开口问人我就知道你的身份了,除了警察,谁会对这事感兴趣?”
弘吸了两口,又接着说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张惊天在弘的叫喊声中醒来了,天灰灰亮。虽然睡的被子有股湿霉味,蚊虫飞舞,但张惊天还是睡得很沉,睡了个安稳觉,肚子也好了。
清晨的空气令人神清气爽,张惊天摸了摸身边的帆布包,里面的海洛因还在,用几件旧衣服裹着,还塞着一些烟丝等杂物。
张惊天到院子里胡乱洗了把脸。弘已经洗好,在院子一个石头上坐着抱着一个水烟筒抽卡苦,见张惊天洗好,弘把水烟筒递给张惊天:“来上一口?”
张惊天婉拒了。
弘不勉强,收起水烟筒:“我每天早上起来都吸一口,神清气爽,不然就一天都不好在(方言,不舒服的意思)。走吧,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从寨子出去有一段狭窄的山路,走完之后来到一条稍微宽一点的土路,可以够小型拖拉机通过,路上有上个雨季留下的车辙印还有马蹄印。
弘走在前面,背着两条穿山甲,和一个白色有盖子的空塑料桶,是用来盛酒的。张惊天一路上看到不少的新鲜马粪,看来在他们之前就有人先上路了。
弘是个健谈的人,他一路上都有话和张惊天说。说起他狩猎的经历,问张惊天一些关于张惊天老家的事情,路上偶尔会遇到些行色匆匆的熟人,弘和他们愉快的打招呼,又不慌不忙地落在后面。
到集市要走五个小时左右,两个人到集市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头顶上方,虽说是集市,但也就只有一条六七米宽的土路是街道,两边有二十来座低矮的石棉瓦房子,是除了赶集日之外都一直开着的店铺。
集市人熙熙攘攘,叫卖声一片,再加上各种小摊位挤满了街道,人在里面寸步难行。摊位上有衣服鞋子,有粮食佐料,有烟酒茶糖,让张惊天大开眼界的是竟然还有大烟——几个老太太老头背个篮子,在地上铺一块芭蕉叶,一坨坨黑乎乎的大烟就摆在芭蕉叶上叫卖。
弘见张惊天惊讶,大声告诉他:“这没什么!这些老头老太太自家种了拿来卖的,他们自己也抽。”
张惊天紧紧跟着弘,时不时摸摸背包,害怕里面的东西被人偷走。弘在一个搞野生动物买卖的商贩摊前停下,张惊天看了一眼,那摊贩是个大眼睛的缅甸人,身后摆着几个木框,里面装着穿山甲、野猫等野生动物。
弘把两只穿山甲往摊贩前一扔。
那摊贩看了一眼头都不抬:“三十块!”
弘说:“三十五块!”
“三十块!”
“行,给钱。”
那摊贩拿出一叠钱来,数给弘三张十块面值的三张人民币。在这些地方,人民币是可以通用的。弘拿了钱后,到一家卖酒的地方,花了十块钱将塑料桶灌满,又到粮店买了十块钱的米和玉米。又花了几块钱买了些卡苦。
采购算是完成了,弘背着东西来到一间石棉瓦房子前,这屋子里卖一些廉价的衣服与鞋子。一个带着老花镜的店主老头笑着跟弘打招呼,递过一只纸烟来:“弘先生,最近又搞到什么好东西?”
弘接过烟,从口袋里摸出一对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獠牙来:“没搞到什么好东西,这个给你。”
那老头接过看了一会,喃喃道:“好东西,好东西,我孙子一定很喜欢的。”
弘把东西放到一个角落:“吴老叔,东西先放你这里一下,明天我来拿。”
“你要去哪里?”
“送一个朋友过去。”
“行。”
弘交代好东西,转过来对张惊天说:“走吧,我送你过去。”
张惊天等这句话等好久了,不住地说好,跟着弘离开集镇。
沿着一条小路来到界碑前,张惊天才放心下来,跨过去,就总算回国了。弘带着张惊天越过界碑,找到了一条被野草覆盖几乎看不出足迹的隐蔽小道,两人悄悄地前进。
弘小声说:“这条小道没有多少人知道。”
大概走了一公里左右,他们来到一座乱石丛生山头,弘忽然喊了一声:“趴下!”
张惊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跟着趴了下来,周围一片安静,静得让人可怕。
“怎么了?”张惊天心跳得厉害。
“想活命就不要说话!”弘警告。
张惊天听得出来,弘也紧张。过了几分钟,山谷入口处的树林里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弘和张惊天望去,两个人牵着一匹马从林间走出,其中一个人背着一支步枪。他们望了望四周,走进山谷。大概二十分钟后,背着步枪的人走回来了,他到林子边缘,吹了几声口哨。
一会儿,张惊天和弘便看到有六七匹马驮着篮子,逐一钻出林子。山谷空旷,树木不多,弘和张惊天可以清楚看到三四个抱着轻机枪的人走在前面,后面几个人抱着步枪。
弘轻声说:“大毒枭,雇私人武装走私毒品的。”
张惊天摸摸自己身上带的海洛因,不禁感慨,自己和他们比起来,简直连个蚂蚁都不如。虽然有人探过路,为首几个持枪的人很警觉,在这个山谷里,一旦被伏击的连逃跑都没机会。他们站在入口处观望了一阵才继续走进山谷,走进之后,他们依旧左顾右盼,走得小心翼翼。
进来大概三百米左右,队伍走到山谷中间时,突然枪声响了起来。两名持轻机枪的人中弹倒地,马匹乱窜,其他几人赶紧卧倒寻找掩体试图还击,可是埋伏在半山的人没给他们从容反击的机会。
不到五分钟,这波毒贩死的死伤的伤,有人把白衣服绑在树枝上举了起来,投降了。双方停止开火,半山有人喊:“你们的人走出掩体,走到空旷处,把枪放到地上,举起手来!”
三个还活着的人走出来照做。
喇叭又问:“还有人吗?”
一个人大声回答:“有两个重伤的,其他人都死了!我们投降!”
这时候,两边的乱石和杂草从中冒出二十多个持枪的人来,举着枪对着三人小心翼翼的走去。
“把衣服脱了!”有人喊到,那三个人乖乖照做。确定三人身上没有炸弹后,大队人马冲了上去把三个毒贩绑了起来。
张惊天看得目瞪口呆,弘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他的背后扯了扯他的衣服:“我们待的时间太长了,该走了。”
两人不敢说话,轻手轻脚走了一截之后,弘突然感慨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张惊天惊魂未定,觉得弘的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一样:“那些是什么人?”
弘:“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大毒枭,雇佣当地军阀的力量来走私毒品的,你看看那几个人的装备,一般人是搞不到的。”
“我说埋伏的这些人。”
弘说,埋伏的人是中国的边防武警,这么大的毒品交易,想要不走漏风声是不可能的。毒枭们也知道这道理,所以才勾结了军阀干这事情,想有个保障。
张惊天很诧异弘知道得这么多:“这些人怎么都没穿制服,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武警,还有,你怎么知道这多事情呢?”
弘笑了:“你以为只有警方有线人吗?这么多人穿着制服行动那不是告诉毒贩我们来了这么多人要抓你们吗?至于我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我从小就在这地方长大,从小都是听着这样的故事长大的。”
两人又走了几个小时,天色渐晚,他们来到了一个寨子,寨子有几十户人家,炊烟袅袅,弘带着张惊天走进一户人家。
“弘?你怎么来了,好久都没见你了。”一个中年男人在屋里问,他是弘的亲戚。
弘说:“我带一个朋友过来,他迷路摸到了缅甸,今晚住你家一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