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董卓担任西域戊己校尉,因为史料太少,我们还是老规矩,先说说西域当地的问题,再回头说董卓担任校尉时的情况。
实际上在董卓担任西域戊己校尉之前,东汉在西域地区的控制力已经跌入冰点,关于西域局面动荡的原因,我们得从一瓶“拉菲”葡萄酒说起。
汉朝时,西域出产的“拉菲”葡萄酒中年份最好的精品,那在中原可是非常难得的。“斗酒博凉州”的故事很多诗人都提过,北宋苏轼就写过“夜光明月非所投,逢年遇合百无忧。将军百战竟不侯,伯郎一斗得凉州”。
伯郎指的就是这个故事的男主角孟佗。他与大宦官张让的情谊就是从一瓶葡萄酒开始的。
故事应该发生在汉灵帝即位以后,那个时候大宦官张让已经当上了中常侍。张让作为宦官头领,家门口可谓门庭若市。那是因为大家看中了张让手中的权力和他显赫的地位,于是都来求张大宦官办事。
可张让虽然是中常侍,但毕竟官场上派系林立、纵横捭阖,他倒也不至于只手遮天,所以他也不是什么人都见,不是什么礼都收。
张让此人也很有故事。当年张让的母亲去世时,清流党人本不可能去参加宦官家人的追悼会,但党人中的领军人物之一陈寔,却偏偏参加了张家的追悼会。等到第二次党锢之祸爆发时,朝中开始捕杀党人,张让也因这份情谊帮助了陈寔——张让居然还保护过清流党人。而更重要的是,很多年后作为宦官头子的他还与要杀宦官的带头人何进成了“儿女亲家”。
巴结张让的人很多,但有一个却很意外地巴结上了他。这个人叫孟佗。
孟佗是一个很会投机的人,该献媚什么人心中绝对有数。于是他把目标锁定到了张让身上,如果孟佗拿着高档的“拉菲”葡萄酒直接去找张让办事,那就太普通了,人家剑走偏锋。
孟佗用了很长时间交往张让府里的豪奴,也就是张家的保镖、司机、管家什么的。“倾谒馈问,无所遗爱”,说白了,舍得给“这帮哥们儿”往死里花钱。
哥们儿大为感动啊,有天他们在娱乐场所的包房里,很不好意思地问道:“孟总,你这天天请我们哥儿几个逍遥,我们也不好意思。你说吧!能帮你什么忙,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们不是不讲究的人。”
孟佗放下酒杯,郑重地说道:“赴汤蹈火不必了,我就求你们一件事。请你们在张让府门前对我大礼参拜!”
当时或许是这么个场景:雒阳城,张让府邸门前是宽大的门院,门口的街路也颇为宽广,但也不够求见张让的各路官员、商人停靠车马的。这些从各州郡赶来的人都是为了自家官员升迁或者与皇宫内宫的一些生意,而来求见宫中红人张常侍的。
张府大门口堵着车马,门房也堵着求见张让的访客。在张府门前,想向府中投拜帖的访客被几个豪奴挡得严严实实。求见张让的来客是好话说尽,这些豪奴一个个耀武扬威,理都不理。
访客们仍锲而不舍地交涉。忽然间,一个高瘦的张府家奴推开了眼前唾沫横飞的访客,透过车马的间隙远远望去。然后他指了指远处,跟身边几个家奴说道:“哎哟,那不是孟大人的车马吗?”
说完他赶紧不耐烦地指着台下那些手捧名刺的来客,大大咧咧地呵斥道:“说了大人没空见你们,耗着干吗?都给我让开,别妨碍我们接贵客。”
几个家奴七手八脚地把堵在府门前的人轰到两边,又高声呵斥那些堵在门前的车马:“都闪开!让孟大人的车先过来,孟大人是贵客不用排队!”
这下张府门前可热闹了,那些驾车的车夫哪里敢得罪这些“门前县令”,都急忙避让。求见张让的人互相打听着:“孟大人?哪个孟大人?”“不知道啊,没听说哪个孟大人有这么大面子啊?”众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一时间只得避让,等着看看到底哪个孟大人如此“高贵”。
终于,一辆单乘的马车缓缓驶来,马车的车轓上也没有涂朱红色,显然不是什么高级官员的车驾。围观众人疑惑不解之时,张让府邸的豪奴们却一个个毕恭毕敬,小跑到了“孟大人”的马车旁,其中一个胖乎乎的豪奴赶紧放下腋下夹着的踏脚墩。那车驾中的孟大人身着宽袍大袖的深衣,缓缓从车驾上伸出一只脚,踩着豪奴们摆好的踏脚墩颇有威仪地下了车。
孟大人自然就是孟佗,他手中拿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玉壶,玉壶中是西域难得的高档葡萄酒——这是拜访张让的伴手礼。
张让府的豪奴见“孟大人”从车驾上走了下来,赶紧接过玉壶,然后如排练过一般,齐刷刷地给孟佗深鞠一礼。这一系列举动让围观排队求见张让的官员们大感意外。反观孟佗,他面带微笑,大摇大摆地对着几个豪奴微微点头,便在他们的陪同下缓步走向张府大门。孟佗头戴一梁进贤冠,气派却好似位列三公一般。更气派的是,几个张府豪奴在前面引路,后面还有几人帮孟佗的车夫牵着车马。
孟佗一边目视前方,一边低声跟身边那高瘦豪奴说道:“兄弟,谢谢了,这么大的排场。”
那高瘦的豪奴也面露奸笑,低声道:“孟大哥说的哪里话,我们相交多年,你待我们甚厚。在府前迎接你这点儿事,我们哪有不帮你办好之理,只是不知道这门前的排场有那么重要吗?”
孟佗神秘地点着头,得意地笑道:“有的,有的。”
孟佗在张府豪奴的引导下,气派地走进了张府大门,只留下门外那些踮着脚看热闹的官员和车夫。张府大门又徐徐关闭了,这些官员的门路又被堵上了。排在后面求见张让的官员中,有两人机灵地攀谈着:“你可看清楚了?那人真是孟佗吗?”
“没错,这人交际很广,很多人认识他,只是不知道他和张让有这么深的交情。”
“早说啊,那还在这儿费劲干吗,去孟佗家门口等着吧。等他回来,求孟佗跟张大人转达一下咱俩的事,不就结了?这谢礼也不差孟佗那一份啊!”
“对啊!走,走。”两人说走就走,上了马车离开了那人山人海的张府,径直奔向孟佗的府邸去了。
大家想来也猜到了故事的结局,孟佗最后成了张让的“白手套”,按《资治通鉴·汉纪四十八》记载,求张让办事的人“谓佗善于让,皆争以珍玩赂之。佗分以遗让”。这记载有点儿含蓄,孟佗收了人家求张让办事的东西,然后再分一些给张让?那事情最后谁去办?显然不是分一些给张让,而是大部分给张让才对。
总之,孟佗靠着钻营、投机,成功地得到了大宦官张让的支持,然后人家就当上了凉州刺史。这份投机基因还遗传了下去,后来在三国时期摇摆于蜀魏之间,不断叛变的孟达就是孟佗之子。
孟佗于建宁三年(170年)前就已经担任凉州刺史,那一年西域发生了一场较大规模的战争。当时的西域戊己司马是曹宽,西域长史是张宴。注意,曹宽是司马,不是校尉,他也很可能叫曹全。
讲完了投机的孟佗,回过头来看看此人在凉州和西域到底搞出了什么事情。
《资治通鉴·汉纪四十八》记载,建宁三年,“凉州刺史扶风孟佗遣从事任涉将敦煌兵五百人,与戊己校尉曹宽、西域长史张宴将焉耆、龟兹、车师前后部,合三万余人讨疏勒,攻桢中城,四十余日不能下,引去。其后疏勒王连相杀害,朝廷亦不能复治”。
孟佗担任凉州刺史后,联合西域长史部,统领多国部队发动了对疏勒国的战争。可联军的3万大军打了40天,竟没能拿下疏勒国的桢中城,最终败退。此后,朝廷再也治不了疏勒国,如此一来西域其他各国会有什么看法?汉朝外强中干喽,怕是已经被叛乱的羌人耗尽气力。
这次东汉朝廷对西域疏勒国大举用兵,提议者可能是凉州刺史,也可能是西域的官员,但肯定是凉州和西域达成了共识,才发兵教训疏勒国的!
3万大军大多是西域焉耆、龟兹及车师前、后国的军队,如此规模的军队攻打疏勒国的桢中城,打了40天没打下来。疏勒国实力很强吗?
《汉书·西域传上》载:“疏勒国,王治疏勒城,去长安九千三百五十里。户千五百一十,口万八千六百四十七,胜兵二千人。”
疏勒国才两千兵力,兵不多啊。别急,人家疏勒国也在扩张,等到东汉的时候,“疏勒国去长史所居五千里,去洛阳万三百里” ,管辖2.1万户,能够当兵打仗的有3万多人。
这就不好打了,3万各国联军要远征一个有3万兵力的国家,而对方还可以依靠城防防守,显然发动这场战争不是明智的选择。
那为什么凉州和西域一定要莽撞地打这一仗?
原来在灵帝刚即位的第一年,也就是168年时,疏勒国的“四王叔”和德趁着侄子疏勒王打猎的时候将其杀掉篡位了。
西域各国本就是汉帝国的附属国,得听大汉朝廷的。大汉的部队在西域就是监管各国、调解各附属国矛盾的。所以,西域戊己校尉部进入疏勒国平叛。从后来发掘出的“汉郃阳令曹全碑” 碑文上可以看到,“建宁二年,(曹全)拜西域戊部司马,时疏勒国王和德,弑父(应该是侄子)篡位,不供职贡,君兴师征讨,有兖脓之仁,分醪之惠,攻城野战,谋若涌泉,威牟诸贲,和德面缚归死”。而碑中所说的曹全可能就是曹宽。
也就是说,建宁二年(169年)西域校尉部已经处死了疏勒国篡位者和德。但和德死后疏勒国的问题并没有得到有效解决,这也是建宁三年凉州和西域部远征疏勒国的原因。
有了曹全碑就能把疏勒国的故事串起来了:建宁元年,疏勒王叔和德篡位。建宁二年,曹全(曹宽)擒获和德,将其处死。建宁三年,汉帝国3万联军出征,镇压疏勒国的叛乱,以失败告终。
讨伐疏勒国战役的失败,带来了两个后果:第一,汉朝在西域威名扫地,“其后疏勒王连相杀害,朝廷亦不能复治”。第二,原西域戊己校尉应该是干不了了,朝廷得换人去摆平西域的破烂事!
于是董都尉很可能在这期间被遣到了西域,朝廷认为董都尉很好使,擅长摆平各种难事。
董卓最早也是在建宁四年以后才出任西域戊己校尉的,因为孟佗是在建宁三年发动西域战争的,而董卓大概在建宁元年被外放广武令,之后又担任蜀郡北部都尉,然后再跑到西域,其间不可能只用3年时间。
董卓去西域算是给孟佗等人擦屁股,可当他出了玉门关,一进入西域便傻眼了。各国联军散伙了,想再组织3万联军难度之大可想而知,而作为后勤的凉州敦煌兵也不一定敢来。疏勒国眼下正处在欢欣鼓舞的喜悦气氛当中,气势雄浑地等着董卓。
若说有人能单凭一己之力,在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具备的情况下改变历史走向,我是不信的。就算当年班超稳定西域,那也是在东汉初期国力尚可的时候才能做到,灵帝时期的东汉可不比从前了。
董卓带着各种不利条件,就等着朝廷让他下线……最终董卓被免官了,为什么被免,谁也不知道。
《资治通卷·汉纪四十九》记载了一位无名西域戊己校尉的一则工作。熹平四年(175年),“于窴王安国攻拘弥,大破之,杀其王。戊己校尉、西域长史各发兵辅立拘弥侍子定兴为王,人众裁千口”。这是西域动乱后,戊己校尉带领部队一次成功的维和行动,为拘弥国重新建立了王权。不过这个校尉还不及前校尉手下的司马曹宽,人家军司马都有名字,这校尉连名字都没留下,此人是不是董卓就不好说了。
反正,就当董卓“水平”不行,没治理好西域。但董卓是东汉史载最后一位记录了名字的西域戊己校尉,再后来别说西域的控制权,就连凉州,东汉都想放弃了……
《三国志·魏书·董二袁刘传》载:“(董卓)迁广武令,蜀郡北部都尉,西域戊己校尉,免。”
董校尉辛辛苦苦十几年,一下变成董布衣啦。他该怎么办?就这么结束自己的政治生涯,回凉州去做游侠、当地主?
当然不会,董卓之前立过大功,朋友中应该不乏能人,背后又有不少朝廷大佬帮衬,人品这东西,董卓在中青年时期还是攒了不少的。
世上永远不缺评头论足之人,缺少的是能在关键时刻顶上的人,显然董卓现在不具备评头论足的资本,他只能干活儿,干不好还得被撸下来。
至此,董卓人生中第一次重大挫折出现了,第一个波峰也结束了,他被一免到底,但董卓不服!
从两千石序列的官员一下子滑落到布衣,董卓心里纠结、愤慨、不认命,数年来在基层边镇一线摸爬滚打的经历是董卓心中暗藏的一把“利刃”,他想依靠这些经验,回到朝廷执掌更大的权力。
最终,董卓找到了段颎:“段老师,俺委屈啊!这什么世道,俺替国家出力却没落着好,那些看热闹的人还笑话俺。俺不甘心啊!”
“小董啊,你还年轻,老师当年也被贬过两次,比你还惨。你回京城来吧,我给你安排!”
那段颎接下来怎么帮助董卓的?老董第一次被免职后又是怎么东山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