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湾是大清河口上一个镇子,驻伪军一个小队,三十多人,三十多支枪,小队长姓刘,单他有一支盒子。
一天晚上,雁翎队和任丘五小队碰在一块儿了。两方面的队长一嘀咕,想把龙湾楼给他端了。怎么端呢?岗楼外是大沟,沟口上架着吊桥,吊桥整天都吊着。这情形决定了,不能硬攻,只能智取。他们商量的结果,决定一边出四个人,八支手枪,化装拿它!
第二天,八个便衣就出发了。那阵容可是真奇特:八个人,八副挑,十六个花筐满装着青绿脆皮的大甜瓜。当时正是一九四四年的七月,赤日炎炎,天热得跟火炉儿一样。在这样的天气里,谁见了青嫩多汁的甜瓜不眼馋啊?
八副挑一顺儿拉开,颤悠悠地渐渐逼近了龙湾村头。那岗楼,高高地矗立在村外的旷野里,楼下是平房,四围是丈多深的大沟,只在南面有一个出口,那吊桥,老虎大张嘴似的悬在半空中。怎么进得去哟?可是,八个人不慌不忙,按照预定计划,直奔了吊桥外边那棵大柳树。这大柳树离岗楼约五十步光景,足有两抱粗细,撑开苍苍郁郁一个大树帽儿,恰像一把翠绿的天伞。八个人挥着汗,径直进了树下的荫凉,他们一放下担子,便东一个西一个地歪在地上,各自捡起一个大甜瓜,一口一个月牙儿地啃起来。恰恰流来一股小风,卷起甜瓜的清香,一阵阵向岗楼那边吹送。
可是,还不见岗楼上有什么动静。
雁翎队的老赵有点儿焦心了,他和任丘五小队的燕队长一碰眼神,两个人就凑在一块儿算起账来。他们俩屈着指头,点着瓜筐,二一添作五,三一三十一,三算两算,闹了个赔赚不均,动起火来。老赵提起拳头,照了燕队长嗵的就是一捶,燕队长托地一跳,抬腿飞来一脚,其他人连忙上去劝解,可他两个早双双扭住脖领子撕掳不开了。一时粗声大气、连骂带卷,闹得不可开交。
唰啦啦——岗楼上的吊桥落了下来。
老赵心说:“有门儿!”便更加跳起来扭紧燕队长,大嚷道:“走!咱请刘队长给断断,这算不算坑人!”便吵吵嚷嚷,硬扭着直奔了吊桥。其他人也一面劝说着,一面前前后后地尾随了去。直到进了沟口,那个放吊桥的“白脖儿”还说:“怎么不把甜瓜挑进来,不怕叫人偷了?”有个队员随口答道:“有老总们费神看着呢,哪有那么大胆的小偷儿!”
一进大沟,北面三间正房就是刘队长的“办公处”,东西两排厢房分住着“白脖儿”弟兄们——这是大家早有了底儿的——老赵和燕队长互扭着脖领子直奔了正房。一进门,就见刘队长穿个小白褂儿,徒手在桌子前边等着。另有三四个“白脖儿”,都眼里笑微微的,等着看一场挺有油水的官司。老赵看见,粉白的北墙上,整整齐齐并排挂了五棵枪,第一棵就是配着新木套的二把盒子
。
“你们怎么回事?”刘队长像个审判官似的开口了。
“他坑我三块八毛钱!……”老赵说。
“他诬赖好人!……”燕队长同时大叫。
刘队长威严地把手一挥,喝道:“不许吵,一个一个说!”
老赵侧过头把眼一溜,见后边的人已经分别朝东西厢房扑过去了,猛然提起拳头,狠狠劲儿,腾地就打了出去。刘队长眼也不及眨一眨,向后一翻,连身后的小桌一起闹了个六脚朝天。
“不准动!”赵、燕两棵盒子同时逼住了“白脖儿”。就在“白脖儿”刚来得及打个冷战的工夫,老赵抢步上前,用手一划拉,就把北墙上所有的枪支敛到怀里了。燕队长也不慢,他飞步钻进一个套间,只一转,就抱出来五棵大枪。
剩下的事就很简单了:“白脖儿”们根本没料到这么大热天会有八路军打进来,东西两厢房的家伙们正歇晌觉呢,他们的枪突然给从墙上摘走了。至于那个挺高挺高的四层大岗楼,因为“白脖儿”们嫌它闷得不舒服,没有一个人在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