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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藏獒金狮

一栋设计别致的三层别墅掩映在绿树中。别墅前面的院落收拾得干干净净。院落一角有个漂亮、温暖的狗舍。

院落正中伫立着一条身材高大结实的藏獒。它有一身浓密、纷长的金黄色被毛;高挑的四肢如木桩,稳稳地抓住地面;一条又长又粗的尾巴,随着走动有节奏地摆动。胸前、头部的被毛过长,遮挡了视线和整张面部,让人感到不安。这种不安更多来自藏獒的凌厉攻势。它跳起那一刻,就注定悲剧将要发生。

它有一个恰如其分的名字——阿尔斯楞,在蒙古语中是狮子的意思。

藏獒金狮收住四肢,抬起头,阴冷地打量着别墅。此时,它错过了进食时间,与往日相比只晚了十分钟。金狮等待的人始终没有出现,它的情绪越来越不满,目光阴晦,嘴角上翘,发出低沉、喑哑的怒吼。

哑巴出现了,手里端着食盆。食盆里是混合了玉米面与牛奶的流质食物。

金狮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了食物的味道,甚至分清了食物的成分。它微微侧过头,瞟了一眼哑巴,收回目光,怒视着别墅,用吼叫表达不满与失望。

哑巴来自草原深处,因养犬出名,被金表重金聘来饲养金狮。他来时,金狮还是一条不足月的幼崽。幼崽的骨架、身材充分证明,日后它将长成一条大犬。果然,一年多过去了,金狮长成了雄狮般的猛兽。

哑巴暗中打量着金狮,感叹金狮惊人的生长速度和威猛的身材。它的身材超过哑巴大半生见过的所有大犬。

他看过的大犬不计其数,大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牧羊犬。他也养过几条高加索牧羊犬,可他从没有见过身材如此庞大的大犬——犹如一头威风凛凛的雄狮。

每次看到金狮,他都隐隐担忧。金狮身体里藏有原始、野性的品质,这缘于它的父母。很有可能,它们是来自雪域高原,游走在草地上的纯种藏獒,身上有着对主人的绝对忠诚和对狼的仇恨。可惜,金狮不是生活在那片湛蓝的天空下,而是生长在小镇上,或许这对金狮来说是个悲剧。

他从没有给金狮喂过生肉,尤其是血淋淋的生肉,避免刺激它敏感的神经与嗅觉,唤醒金狮身体里可怕的基因。他给金狮配制的虽是流食,但同样有营养。

金狮这一生活规律,被金表打断了。

一个月前,金表开始给金狮喂生牛肉。金狮在唇齿间明显感觉到食物有别于以往,浓浓的血腥味深深刺激着它的感官与神经,躯体里仿佛有一团火四处游走,炙烤着它发达的脑神经。金狮的目光、表情、动作都告诉哑巴,它在表达某种强烈的欲望。

金表对此却浑然不知。

他对金表说,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将给金狮带来严重的后果。金表发出一声很轻浮的笑,告诉他,他的任务是照顾好金狮,至于其他事情,用不着他操心。

金狮抬起头,仰望着哑巴,神情失落,目光焦灼。

在那一瞬间,哑巴看到金狮目光背后隐藏着一道可怕的光,他暗暗吃惊,金狮以前从没有如此复杂、矛盾的神情。他伸出手,嘴里喃喃呼唤着金狮。此前,金狮情绪低落、不愉快时,哑巴就这样安慰它。金狮仿佛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在他苍老、干巴巴的呼唤声中,在骨节突起的粗糙大手的抚摩下,很快忘掉了不快与失落。如今,在金狮听来,他的声音是那么陌生与刺耳,它猛地仰起大头,发出洪亮的吼叫。

哑巴一脸忧郁地看着金狮,不能任金表胡来了,再这样下去很有可能毁了金狮。

突然,金狮反身,迈开四肢,兴冲冲地跑向别墅。

门一开,金表出现了。

金狮抢在金表出现之前,就捕捉到了他的气息,确切说是他手上那只野鸡的气息,尽管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它从未接触过野鸡,但这丝毫不影响它的判断,野鸡浑身散发的温热的气味与生牛肉的气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金表看见金狮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爽声大笑,手一扬,野鸡飞了出去。

野鸡一离开金表的大手,就在半空中展开双翅。它笨拙的飞行和仓皇的惊叫进一步刺激着金狮。金狮猛地站立起来,伸脖引颈,猛一甩大头,咬中了野鸡腹部。金狮前肢轻轻落地,竟没发出一点儿声息。

哑巴看呆了,本以为这是一场很滑稽的游戏,金狮身子庞大,动作未必灵活;野鸡能够飞行,又如此小巧,虽是捉弄的目标,但对方也是被反捉弄的目标。他却没有想到,金狮轻易捕获了野鸡,似乎野鸡有意飞到它的血盆大口里。

金表一脸欣喜,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金狮。

金狮的大嘴就像精密的仪器,随着脆骨嫩肉发出几声清脆响声后,地上残留着一片零乱的羽毛。羽毛根干干净净,如同被清洗了一遍,富有营养的东西进入胃囊后,才被金狮不情愿地吐了出来。

金狮意犹未尽,头微微前伸,肥厚的舌头有滋有味地舔舐着嘴角。阳光下,纷长、浓密的被毛金灿灿的。

哑巴走到金表身边,嗫嚅着。金表看都没看哑巴,走进别墅。他再出现时,双手各抓着一只野鸡。

金表有意考验金狮的反应能力,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左右开弓,把两只野鸡抛了出去。

金狮看到金表手里的两只野鸡,目光熠熠生辉,频频甩动大头,纷长的被毛飞扬。他原以为金狮会如一团风跑过去,可想象的一幕并没有出现。金狮稳稳地站在原地,挺身仰头,目光惊喜地盯着空中的两只野鸡。

金狮很聪明,知道不能同时对付两只野鸡,如果莽撞行事,最好的成绩也就是捕捉到一只野鸡,而另一只野鸡将在它眼皮底下溜掉。它在等待,静观其变,以逸待劳,以静制动。

与第一只野鸡相比,两只野鸡的表现还不至于惊慌失措,但位于地面上的庞然大物让它们感到切实的可怕。几番挣扎后,它们稳住了身子。接下来,它们要靠飞行远离金狮。

野鸡的飞行技术糟糕得不值一提。

两只野鸡飞行没有多长时间,就已是强弩之末,身子纷纷下坠。它们殊死挣扎,剧烈扇动双翅,有意把降落的时间往后推迟。这样一来,将有一只野鸡先落地,谁先落地,谁就将葬身金狮的血盆大口。而另一只野鸡,就等来了逃生的机会。

金狮看得一清二楚,抢先一步攻击右边的野鸡。它收起前肢,身子站立,甩动大嘴,迎着野鸡而去。野鸡一声尖叫,双翅剧烈抖动,身子突然拉高了。可惜,野鸡无论警惕性还是反应能力都稍逊一筹,金狮只是一探头,大嘴就咬住了野鸡的爪子。

野鸡如一重物坠落在地,不动了。

金狮一个漂亮转身,扑向另一只野鸡。正匀速下落的野鸡看到猛然转身的金狮,用一声尖叫和纷乱飞起的羽毛宣告恐惧与无奈。金狮只是轻轻锉动牙齿,野鸡像空空的口袋吊在金狮嘴上。

与前一只野鸡相比,它只不过是减少了死亡的痛苦。

金狮嘴里叼着野鸡,耀武扬威地站在原地,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闷吼,向金表邀功请赏,又像自我炫耀。

哑巴恍如梦里,他有更大的担心,浓重的血腥味和残忍的撕咬体验正逐步破坏金狮的性格。它身上潜藏的兽性正如春天复苏的万物,日益萌发……想到这里,他再次向金表走去。

金表对哑巴视若无睹,冲金狮拍拍手,走到水龙头前。水龙头无声地喷出一股水柱,这是特意为金狮安装的,有感应。金狮无师自通,渴了,就来到水龙头下喝水。天热了,它还知道来这里洗澡。

哑巴尾随着金表。

金表皱紧了眉头,只给他一个背影,走进了别墅。

金表给金狮喂了整整一个月的野鸡。

金狮捕获野鸡的技术越来越纯熟,练就了一身不动声色的本领。它稳稳地站在原地,仰头观望着飞来的野鸡,以逸待劳,等待野鸡落地。它能准确地判断出野鸡落地的时间和地点。只要掌握野鸡落地的时间差,抢先一步来到落地点,就能准确无误地捕获野鸡。

当然,金狮不是总那么幸运。很多时候,这种不幸运来自金表的有意考验和野鸡强烈的求生欲望。但不管金表的手法如何翻新,野鸡的求生欲望如何强烈,最终都难以逃过金狮的大嘴。

时间久了,金狮渐渐对野鸡失去了兴趣。

金表决定继续训练金狮。

金表收买野兔的消息不胫而走。小镇上整日无所事事的人成帮结伙,骑着越野摩托车进入草地。他们稍把摩托车改装,大灯发出耀眼光柱。

野兔曾把草地王者——狼,还有猎犬,玩弄于股掌间。即便被捕获到,也把捕食者累得精疲力竭。可在现代交通工具面前,野兔所有的优势荡然无存。夜色里,它们对灯光无比钟爱,沿着光柱一味地跑下去。对那些捕猎者来说,这省去了很多麻烦,只要驾车紧紧跟随着野兔就可以了。

一路上,野兔经历了太多的惊吓、恐惧、危险,它们已濒临死亡边缘。它们高高竖起的长耳朵,还有那频频转动的红眼珠,足以说明它们一脚已经迈进了鬼门关。

野兔闻到了浓浓的死亡气息,尚没看清院落里站立的金狮,就奇迹般从金表手里逃脱了。野兔也给金表留下了一份礼物——他手背上呈现出一道惨白的伤痕,遍布血点。

金表笑了,他需要的可不是奄奄一息的野兔,而是可以殊死反抗,能深深刺激金狮的野兔。

野兔落地了,金狮也扑了过去,眼前虚影一闪,目标消失了——野兔抓住它身材高大的特点,藏身于它腹部下了。金狮甩身,勾头,大嘴扑向野兔。

野兔从强劲的风声,还有滚滚而来的热浪、异味判断出情况不妙,掉头,再次从金狮腹部下逃脱了。

金狮转动着庞大的身躯,连连扑向野兔。它不仅没有表现出优势,反倒显得蠢笨。它立刻知道了如何对付狡猾的野兔,四肢尽可能地收缩到一起,这等于让野兔失去了藏身之地。

野兔四肢蹬地,蹿出两米开外。

金狮再一次感到眼前虚影一闪,那个实实在在的猎物又不见了。它一抬头,野兔已置于墙角下。金狮如一团风刮了过去。可惜,它没有捕捉到野兔,一头撞在墙上,倒卧在地。

金狮轻轻一瞥,野兔已移师另一处了。

野兔惊恐不安,害怕地喘息着。金狮快似闪电的速度和密如暴雨的扑咬,让野兔疲于奔命。最初,它误以为轻易就能摆脱这个身材臃肿的大物,却没有想到它的小命时刻悬在对方的大嘴与铁爪下。

野兔来不及喘匀一口气,金狮又扑了上去。

野兔身子紧贴墙体,等于免除了一半的危险,然后借助灵活之身形,成功逃生。墙帮了它,也帮了金狮的忙。金狮的身子又恰似一堵墙,等于把它夹在两道墙之间。它能逃脱吗?此刻,它只有跑出超过金狮的速度,才不至于葬身金狮之口。

金狮的速度丝毫不亚于野兔。情急之下,野兔的四肢抓住墙体,如壁虎一样,身子紧贴着墙壁一路爬升。

突然出现的一幕,不仅令金狮惊呆了,也让金表大吃一惊,目光一直落在野兔身上。墙体两米多高。野兔即将攀顶成功。

金狮前肢搭在墙体上,大头伸向野兔。很遗憾,野兔爬升了。眼看着野兔就要攀上围墙,金狮纵使有挟风裹电之势也回天乏力。金狮仰头,从胸腔里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吼声。

这吼声犹如炸雷在野兔耳边炸响。它已成惊弓之鸟,虽摆脱了金狮各式各样的扑咬,却再也无法承受这意外之吼,吼声中仿佛有一头野兽迎面扑来。它承受不住,四脚朝天坠地了。

坠地的瞬间,野兔的四肢和嘴巴紧紧护住腹部。恍惚中,它看到有身影扑了过来,随后四肢强有力地蹬出去,这是野兔的绝技,也是护命神功。可惜,爪子没有蹬在金狮嘴上,而是蹬在密实的被毛上。野兔没有蹬到目标,四肢和嘴巴仍牢牢地护住腹部。

金狮用大嘴砸开野兔的四肢,喉咙里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怒吼,眼睛里放射出两道凶光。

金狮余怒未消,仰头怒视,胸前、爪子、头部沾着刺眼的血,犹如一头怒火冲天的雄狮。

哑巴看到这里,一脸惊惧,手心里汗津津的。

第二只野兔死得比第一只野兔还要惨,硬是被金狮活活地吓死了。

野兔被关在笼子里数日了。

笼子放在金狮头顶的架子上。

野兔一低头就能看见金狮。当然,金狮也能清晰地看到野兔。

金狮不断地跳起,不断地扑咬,不断地怒吼。野兔置身危险氛围中,时时刻刻都感受到恐怖、死亡的威胁,久而久之,它也就适应了。当它与金狮面对面时就不至于惊慌失措,一味地逃避了。野兔有了抵抗能力,或者说反击能力,无形中将给金狮制造麻烦与困难。金狮要想痛痛快快地制伏野兔,就需要提高战斗力。

这是金表的主意。

哑巴一眼就识破了金表的计划,痛苦地摇着头。这简直荒唐透顶。纵使野兔从出生那天起,就生活在如此环境中,也难以适应金狮,更不能从容、淡定地与金狮周旋。金表这样做,不仅促使金狮身体里潜藏的兽性如雨后春笋般地萌发,一旦有所显现,后果难以预料,更有损它的品格,使它无视弱小的生命,没有丝毫的同情与怜悯,在拿生命开玩笑、取乐。

哑巴预见了即将发生的灾难,却无力阻止。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注视着繁星点点的夜空,无边无际的黑夜把他团团裹住,一种切身的痛向身上碾压而来。

金表认为野兔完全适应了金狮,打开了笼子。

野兔龟缩在笼子一角,迟迟没有离开铁笼之意。最后,它被金表揪住耳朵拎了出来。

野兔落地,金狮没有马上扑过去,而是好奇地打量着失魂落魄的野兔,看看在它数日的狂轰滥炸下,野兔练就了如何的胆量与本领。

野兔轻轻扫了一眼四周,贴着墙壁逃窜。

金狮又遇到了相似的一幕。它没有尾随着野兔而去,而是站在原地,观察着野兔。野兔逃到它的对面,它扑了上去。它虽没有扑到野兔,但一点儿不着急,再次站定,看着急于逃窜的野兔。

野兔只顾着逃窜了,竟然忽视了金狮。当它围着院落跑了一圈,回到原地时,猛然看清眼前的金狮,转身沿原路返回。

金狮仍未动。

野兔跑到金狮的对面,再次停下来。

金狮扑了上去。野兔不得不再次逃窜,它逃到金狮的对面时,金狮又扑上去了。野兔仍疲于逃窜。

这种看似反反复复、毫无规律,其实又有规律的逃亡路线,把野兔绕蒙了。野兔木雕泥塑般蹲在墙角下,因紧张、恐惧而显得表情呆滞,目光灰暗。

金狮张着大嘴,耷拉着猩红的舌头走了过去。野兔身子僵硬,微睁着眼睛,微张着嘴,傻乎乎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金狮,连逃窜的意识都没有了。

野兔死了,是被金狮活活吓死的。

金狮懊恼地吼了一声,似乎它的斗志正在兴头上,对手却倒地不起了,再也没有比这扫兴的事情了。身体里有一团火在折磨着它,它需要咆哮,需要跳蹿,需要扑咬,哪怕没有对手。不!它明明看到了对手,对手风里来,阳光里去,忽隐忽现,忽起忽落,忽左忽右,忽东忽西……金狮向想象中的对手一次次扑去。

哑巴恐慌不安,当金狮一次次扑空无果时,将不顾一切地扑向他和金表。顿时,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几步来到金表面前,翕动嘴角,因过于激动,张了半天嘴,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儿动静。

金表原本以为这将是一场精彩纷呈的格斗,却没有想到野兔是那么不堪一击,不仅大大扫了他的兴,也扫了金狮的兴。他没能让金狮尽兴,思考着寻找更厉害的角色及时填补空白,与金狮对决。就在他一时找不到最好的角色时,哑巴却不合时宜地走了过来,他立刻猜出哑巴要表达什么,生硬地打断了哑巴。

“你的任务就是照顾好金狮,不让它有任何闪失。其他的事情就不烦你操心了!”

哑巴呆立在原地,身子从里往外地冷。过了半天,他猛然想起金狮,发出含混的呼唤。金狮漠然地瞄了他一眼,缓缓走掉了。

金表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头野猪。

野猪被毛稀疏,黑白相间,从脖颈到背部的被毛黝黑锃亮,从背部到腹部的被毛逐渐过渡到白色。即使白,也是混合了太多黑色的白。毛尖上隐约呈现出浅红色。

它尖尖的长嘴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即便如此,它仍持续不断地发出含糊不清的哼叫。如果敌人不知深浅地靠近它的话,支棱在嘴角外的两颗如利剑般的獠牙,随时都会让敌人开膛破肚。奇怪的是,这头野猪唯独少了尾巴,从浑圆的屁股沿腹部走向,有多处皱皱巴巴的伤痕。

这是一头年龄偏大的野猪,也是一头伤痕累累,格斗经验异常丰富的雄野猪。

金表挑断野猪四蹄上的绳索。野猪前肢轻轻点地,异常利落地站了起来。它不慌不忙地把捆住的嘴巴凑到前肢下,用一只蹄子踩住绳索,随后几个强有力的甩头,看似牢不可破的绳索竟然断了。

它这个动作多多少少让金表感到意外。

金狮也忍不住多看了野猪几眼。

野猪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如入无人之境,好像这里曾是它的领地,或是即将成为它的领地。它嘴巴嗅闻着地面,发出哼哼唧唧的叫声,迈开四肢,扭动着强健的身子,寻找食物。

野猪悠闲地迈动着四肢,对眼前的庞然大物,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金狮视而不见。

金表感到不可思议。

金狮目光中有着太多的不解与疑惑,出现的野猪无疑是一颗闷雷,让它感到不快与不适,随之产生了怒火与怨气。发泄怒火的最好办法,就是尽情地格斗。

金狮不声不响地扑了上去。这在它为数不多的格斗中是从未有过的举动,往往也是心虚、胆怯的表现。它迈开四肢后,收起了胆怯,用吼声提醒对方。它的吼声还没有完全被风吸收,大嘴已落到野猪脊背上了,牙齿切了进去。它一愣,如同咬住了一截木头,坚硬中有一股韧劲。不过,当它的牙齿与舌尖品尝到热腾腾的血,准备进一步往纵深探进时,才感觉咬住的不是木头,而是石头,硌得牙床隐隐作痛。

随之而来的是对方势如破竹的反击——一股旋风由下而上,直奔它的大嘴而来。它迅速抽身,但还是晚了一步,一张热乎乎的嘴和一颗冰冷的獠牙紧擦着身子飞了过去,仿佛一根铁棒横扫了过去。

危险情形不是结束了,而是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它的脖颈和大嘴直奔而去。它的脖颈躲了过去,可大嘴,确切说是嘴角被扫到了。顿时,一阵酸痛传遍全身,伴随着鲜红的血从嘴角流出。

现在,不是金狮攻击野猪,而是野猪攻击金狮。

野猪浑身散发着臭烘烘的气味,尤其是从粉红嫩白的口腔里源源不断地喷出的异味,令金狮难以承受。与虚无缥缈的异味相比,野猪的频频攻击却是实实在在的。那张尖嘴虽然无法与金狮的大嘴媲美,但足可以咬穿,甚至咬断金狮的前肢,咬烂金狮的大嘴。金狮频频后退,或是用大嘴护住双肢。那远比尖嘴厉害的一对獠牙让金狮吃尽了苦头,瞬间,那对利齿穿透被毛,直击皮肉,尽管它有一身厚厚的被毛。

就在金狮一时无法适应野猪的反击时,野猪却停止了攻击,开始一心一意地低头寻找食物。

野猪缺乏耐性,又贪吃,脊背上的四颗深深的牙洞竟然没有影响到它的心情与食欲。更令人惊奇的是,转眼间,血流如注的牙洞弥合了。血迹很快干了,变得暗红,融入黑白相间的肤色。

金表看到这一幕,兴奋得摩拳擦掌,仿佛他是格斗的一方。

哑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在数次碰了一鼻子灰后,他不再劝阻金表,但心里仍有着太多的担心与不安。

金狮冷静地打量着野猪,突然怒吼一声,再次扑向野猪。

野猪仍专心寻找食物,只是在金狮到了近前,它才猛地抬起头。如果金狮见好就收,它只是发出数声沉闷、短促的哼叫而已。如果金狮蹬鼻子上脸,它就不客气了,甩动尖嘴、獠牙,如利剑般袭击金狮的前胸与大嘴。

金狮多次扑向野猪,均收效甚微,最辉煌的一次,也无非是把牙齿再次切进野猪的脊背里。野猪一个甩头,尖嘴、长牙直奔金狮的腹部而去,险些把它开膛破肚。金狮看到野猪威武不可侵犯的同时,也切身感受到它身上裹了一层特殊材质组成的铠甲,不仅能抵抗锋利的牙齿,而且还能大大硌痛、硌肿牙床。尤其是野猪肩胛到后胯间的部位,简直硬如坚铁。

这头野猪常年生活在丛林深处。它喜欢与泥土为伍,身上寄生着大量虱、虮之类的寄生虫。时间一长,周身酸痛,奇痒难忍。它常靠在树干上蹭痒。树干上有大量的树胶。一来二去,它身上裹有大量的树胶与泥沙,渐渐形成了一层“铠甲”。随着年龄增长,这层铠甲日渐丰厚,日渐结实。

野猪也正是凭借着这层铠甲抵御来犯之敌。

看来,野猪浑身上下都没有破绽。

终于,野猪捡食完地上的食物,抬起头,用力睁开细小而聚光的三角眼,打量着金狮。过去这么长时间了,野猪才算正式与金狮问候。野猪审视着金狮。金狮身材高大魁梧,威风凛凛,无论从哪方面论都远胜于它。它似乎自知貌不如人,又低头寻找食物了,用这份从容与淡定弥补小小的虚荣心。

野猪转过身时,后身暴露在金狮的视野里。那浑圆的后尻和累累伤痕提醒了金狮——这是它的软肋。

金狮怪吼一声,这一声包含了太多成分,既有羞辱与恼怒,也有兴奋与激动,跳起直扑野猪的后身。

野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更没有反击的迹象,而是扭动着四肢,有意甩开金狮。实际上,它无法甩开攻势强劲的金狮。

金狮的大嘴犹如流星砸向野猪的后尻,锐利的牙齿早已亮开,甚至依稀能听到与风摩擦发出的细微响声。当风声突然消失,牙齿已切进野猪丰腴的后尻。不过,野猪殊死逃窜,只是让金狮的牙齿点到为止。

金狮的牙齿切进野猪身子的同时,野猪的尖嘴也扫了过来。金狮深知尖嘴的厉害,轻轻一甩身,跳开了。牙齿上竟然挂着一块血淋淋的肌肉组织。

浓重的血腥味和狂怒的野猪深深刺激了金狮。那一片鲜红的血像一面旗帜招引着金狮,它凶猛地跳起,扑向野猪。

野猪与金狮面对面战到一处。

金狮躲过野猪的尖嘴和利齿,转身攻击它的后身。野猪也转动后身,再次与金狮相向而战。

金狮抓住了野猪的破绽,也是它的漏洞,频频进攻。论力气,论反应能力,野猪绝不是金狮的对手。野猪眼前恍恍惚惚,有好几条金狮,它们张着血盆大口,轮番地扑了过来。它频繁挥动尖嘴,但尖嘴已大大失去了威力,就连支棱在嘴外的两颗利剑般的獠牙也黯然失色。更奇怪的是,当它袭击目标时,那只是一团虚幻的身影。

与此同时,在它的左右、前后又出现了数个虚幻的身影。

野猪已是手忙脚乱,疲于应付了。

它深知技不如人,选择了逃窜。可惜,它的逃窜既没有野兔那么机灵,也没有野兔那么迅速。逃窜的同时,野猪等于把后身暴露给了金狮。它意识到这方面的不足与漏洞,趁金狮接近时杀个回马枪。

这种战术,只是把它死亡的时间向后推迟了数分钟。也正因为如此,它才死得异常痛苦与难堪。

金狮的四肢如同船桨,载着它的躯体划了过去,大嘴如风一样探进野猪后身。野猪的迟疑为金狮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它从容地,更有力度地把牙齿切了进去。砭骨之痛,令野猪回头反击。金狮犹如一片树叶,轻轻一跳,躲了过去。

野猪借机逃窜,可撕心裂肺的疼痛把它击倒了。

野猪再次停下来,又为金狮提供了难得的机会。金狮蹿起,大嘴与利爪砸了下去。野猪轰然倒地,身子抽搐,后肢划动,一副痛苦状,目光里喷射着愤怒与不甘。可惜,它再也没有机会站起来了。

哑巴一脸忧郁地打量着金狮。如果金狮是一条牧羊犬,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虽然它凶猛,但那是性格使然。可金狮生活在小镇上,就另当别论了,它是金表的宠物,确切说是他的玩物,成长中更多地融进了人为因素。在金表的一番怂恿、唆使下,金狮身上的某些品质被破坏了。

哑巴只想把金狮培养成一条憨厚、温驯、忠诚的藏獒。他坚信,天长日久,耳濡目染,他的性格与品质能深深地感染这条藏獒。尽管它身上有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原始的、狂野品性,但终究可以成为人人喜欢,可以让人摸摸它鼻头的一条藏獒。

现在,金狮变成眼下这个样子,是他失职,也有悖于他的初衷。他长叹一声,收拾一番,准备回到草原深处。可是他犹豫了。金狮身上已显露兽性,而且一时半会儿不会泯灭,在金表的再三教唆下,很有可能变得肆无忌惮,甚至将发生不可测的事情。

他不能离开金狮,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金狮变得不可理喻,也不能任由金表胡来。这是一条难得的优秀藏獒,它不应该有这样的生活,更不能经历这一切,它应该有属于藏獒的生活。

哑巴留了下来。

金狮与野猪酣战的动静早已传到别墅外,吸引了一个从此处路过的人。他身材高挑,长胳膊,长腿。最引人注目之处是眼眶宽而高,眼窝内陷,鼻子如同刀削似的有棱有角,嘴唇上趴着精心修理过的胡子,仿佛母羊头顶小巧玲珑的犄角。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年四季,他都喜欢穿一件灰不溜秋的大衣,戴一顶高筒圆帽。据说他身上流着四分之一,甚至比这还要少,来自遥远顿河流域哥萨克人的血。熟悉他的人称他“哥萨克”。他为此感到无比荣幸。这样一来,大家倒忘了他的大名,自然称他“哥萨克”。

哥萨克听到从别墅里传来的吼声,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有心走进去看看,又畏惧主人的身份,怕被驱赶出来。他瞄了一眼厚重、气派的大门,驻足观望着高墙内,侧耳倾听,直到黄昏临近都没有离去。 9AgzdvstuQDpRX81r+iKwatzUB50OVGZA6/WKhRmkwtZdEsMqeNMt7ToAuvQob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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